不知不覺,吃素已經一年了。
牧場的陽光灑落在青草地上,一群羊自在地奔跑跳躍,小羊的身影輕盈又充滿活力,柔和的光線覆蓋在牠們雪白的毛髮上,映照出生命最美好的樣貌。我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內心卻湧起莫名的憂傷。
這些活脫脫的生命,在另一個世界裡,卻只是滿足口腹之慾的食物來源。
我仍清晰記得一年多前的某一天,當我坐在餐廳裡,望著盤中冒著熱氣、香氣誘人的肉品時,那生命的美好畫面再度浮現在眼前。我曾不只一次出現過類似的念頭,但這一次卻特別強烈,讓我再也無法輕易忽視。
「如果必須由我自己親手結束那些充滿活力的生命,我還能毫不猶豫地吃下去嗎?」
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既然做不到,那我就不該繼續吃下去。
那個瞬間,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重量竟如此沉重。
從那天起,「必須親手結束生命」的想法便一直盤據在我的心頭。我漸漸發現,自己始終無法承擔親手殺生所帶來的道德重量。於是,我意識到一個尷尬卻真實的事實:過去的我輕描淡寫地享受著肉食的美味,卻無意間將生命的重量與殺生的責任,全數轉移給了肉販、廚師,以及那些我從未謀面的屠宰場員工。
當我決定停止吃肉的那一刻,原本預期的掙扎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竟是意料之外的輕鬆與平靜。我驚訝地發現,原來心底早已做出了決定,而身體不過是順應了內心的選擇。那種迅速適應新飲食模式的輕盈感,至今仍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這種輕盈感促使我進一步探索自己的內心,後來才發現,我的想法和哲學倫理中的「道德素食主義」(Ethical Vegetarianism)不謀而合。道德素食主義強調的是減少不必要的動物痛苦,透過個人選擇來尊重生命的內在價值。
臉書創辦人祖克柏(Mark Zuckerberg)曾在 2011 年提出年度挑戰,在那一年:「只吃自己親手宰殺的動物。」我想,他的出發點和我很相似,都是試圖親自承擔起食用肉類背後那份無法迴避的生命重量。不過,我們最終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他選擇了承擔這份重量,而我則選擇了拒絕背負。
當有人反駁我說:「植物也有生命啊」,我並不否定這樣的觀點,但植物和動物之間存在重要的差異。動物具備神經系統,能明確地感受到痛苦、恐懼與掙扎;而植物的感知機制則更為模糊與抽象,至少對我而言,植物的「痛苦」難以確切感知。因此,在不得不做出取捨的時候,我選擇了承擔自己比較能夠接受的那種生命重量。(這當然仍然是個自我為中心的抉擇)。
當我進一步探討自己如此快速接受吃素的原因時,一個略帶爭議性的聯想浮現心頭:
我認為「如果我能輕易忽視眼前動物痛苦的掙扎,甚至毫不困難地親手結束牠們的生命,那麼當我面對其他形式的暴力與傷害時,也可能逐漸變得麻木、冷漠,甚至跨越某些本不該跨越的道德界線——例如傷害人類。」
我知道,這個想法乍聽之下顯得極端甚至令人不適,畢竟對多數人而言,「殺動物」與「殺人」之間存在著極為清晰的界線,這條界線被法律、道德與心理認知上的巨大鴻溝所保護。但心理學上確實存在一種現象稱為「道德敏感度遞減效應」(Moral Desensitization),意指當人反覆接觸暴力或生命被剝奪的情景,內心對生命價值與痛苦的敏感性便可能逐漸減弱,甚至變得麻木。
我理解這種聯想可能會引起許多人的防衛心理甚至誤解,因此我想強調的是,我並不是要指責吃肉的人,也無意激化衝突。我只是試著誠實地表達自己的內心疑惑與擔憂,提醒自己:生命的界限或許比我們想像的更脆弱、更容易模糊。
最後,我想特別強調的是,寫下這些文字,並非想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批判或譴責任何人的選擇。我清楚知道,每個人的道德尺度、成長背景與生命經驗都截然不同,因此做出不同的選擇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的親友中大多仍然是會吃肉的人,他們認真生活,也善意地對待這個世界。我從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比他們更高尚或更正確,只是我們在同一個問題上,根據自己的感受與心理界線,做出了不同的決定。
畢竟,每個人看待生命的方式,就像對甜點的偏好一樣。有的人喜歡布丁,有的人更愛果凍,生命的重量沒有絕對的標準,我只是找到自己最能接受的那種味道而已。
那麼,你呢?你能承擔起「生命的重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