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瑾瑜
2025/10/08

(一)当大王寿诞撞上拆迁

2025年10月4日,农历乙巳年八月十三日,是福州市区一位“大王”的生日。如果是往年,他的庙里可能要摆上二三十桌的酒席。但今天上门来为他庆生的的街坊却寥寥无几,殿中没有宴席,没有提前置办的供物,只有几位婆婆在临时打理鱼肉等供品。这位大王显得有些落寞。

大王的名字叫灵福尊王,是晋安区琯尾街晋丰境里的神。近日琯尾街突然官宣拆迁,村里认识大王的人,最近都在忙着处置自己的房产,无暇为他操办。

我们特意选择在这一天赶来晋丰境参与灵福尊王寿诞,担心这很可能是这方庙宇最后一次大型的祭祀活动,本以为会是热闹喧嚣,没想到冷清如斯,只有同一架桁架屋顶下的麻将馆坐了一半桌子的人。街区正在拆迁,连晋丰境这座庙宇、以及庇护着庙宇的上世纪50年代礼堂建筑也很快拆除。这意味着,福州城区最后一座集“礼堂与庙宇”为一体的民间信仰空间,可能即将从地图上消失。

(二)晋丰境的前世今生

境,是古代地方庙宇的意思,管辖区域事务。晋丰境是琯尾街上的境庙,虽未登记为文物,却是一个十分精彩的存在。

这个在闹市中的小街区有着特别的烟火气,街上小吃林立,人们来来往往,街区中间有一棵大榕树,据乡民口述,街区中的公园将琯尾村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琯尾街,一部分是琯尾弄。晋丰境处正好处在两个部分中间,背靠桃花山,大榕树在其前方,入口虽不起眼,门上石匾却是乾隆时期的(图1)。进门两边是两栋水泥房,走进去则别有一方洞天(图2-3)。它不同我们常见的庙宇,有天井和院落,而是一处像礼堂一样的大空间(图4),二层是看戏楼,一层有许多老人,饮茶打牌,自得其乐,北侧墙体脱落,内层民国时期壁画显现出来(图5)。大殿在看戏楼之后,平日上锁,每月初一十五及年中六个吉日开放(图6-7)。建筑一侧还有一口古井(图8),井里套井,历史价值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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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丰境航拍(刘瑾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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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晋丰境大门(刘瑾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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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看戏楼全景(刘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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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看戏楼前天花(刘瑾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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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看戏楼屋顶桁架(刘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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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残垣壁画(刘瑾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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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大殿隔断门(刘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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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大殿神龛(刘瑾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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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古井(刘瑾瑜摄)

据现场调研及总结乡民口述,晋丰境始建时间不晚于清乾隆甲戌年(1794),自上世纪50年代重修后,主体框架确立,1994年归还乡民后,虽多次组织重修,基本格局与屋顶结构均无变动,具有一定历史价值。在使用功能上,晋丰境至少经历了以下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1950年-1960年代初):该时期响应国家号召建设新会堂,晋丰境主体部分拆除,此时神像尽失,仅保留南北两面壁画及其墙体。新建筑在原基础上建设,建筑功能转换为礼堂,原神台位置改为建设社会主义新舞台,用于满足社会主义新社会人们的日常娱乐活动。入口后左右两侧为一层木构厢房。

第二阶段(1960-1970年代):这时期该建筑短暂恢复庙用。此时看戏楼与大殿之间空间无隔断,大殿两侧壁画前有香案,摆香炉,中间为过道,平日做交通空间,红白喜事时摆酒。舞台恢复做神台。二楼为老人活动场所。

第三阶段(1970年代-1994年):晋丰境改作东门大队办公室。墙面壁画被刷上灰,一楼桁架下空间再次恢复会堂使用,二楼为办公,大殿也设有二层隔板,亦为办公空间。看戏楼外的厢房彼时仍为木构,做仓库使用,放置枪械杂物。重要节假日时,也做关押“四旧”相关分子之用。

第四阶段(1994年-至今):1994年东门大队搬迁至六一路后,该建筑归还乡民,大伙便开始集资重建庙宇,重塑神像,入口处的木构一层厢房改建为两层水泥房。殿中因老人们年事渐高,活动中心迁至一楼。由于彼时盗匪横行,庙中铜质香炉经常被偷窃,庙宇管理人将香案撤进大殿内,在一楼殿、庙之间设门作隔断。一层看戏楼成为现在的老人馆。

关于晋丰境始建时间,乡民们众说纷纭,但门上石匾题记与庙中碑刻记载清乾隆甲戌年间重修,可见最晚不过于此(图9-10)。而晋丰境中的“境”字背后的含义,则是明清时期铺境制度:“隅→图→境”组织体系中最小的区域管理单位[2],即为地方庙宇①。据村志记载,晋丰境灵福尊王,在众神系统中,神格不高,略似“村长”职位,庙神没有固定来源,大多数由村中有德行或有功绩之人过世后,乡民感念其恩泽,立为本境尊王,有守土保安的神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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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 乾隆甲戌年石匾(刘瑾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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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 晋丰境碑刻(刘妍摄)

看戏楼的桁架为典型50年代前后时代产物,桁架下的大空间为计划性建设的会堂之用。1965年的卫星影像显示庙宇大殿已存在(图11)。事实上,这种空间在福州地区并不少见,比如福建八闽汽车总厂工人俱乐部、长乐鹤上礼堂、闽侯大湖乡公社礼堂、仓山先农礼堂(图12),也有类似的结构,有学者认为,这时期的礼堂建筑作为集体公共活动空间,一般由集体用地或旧有庙宇改造而成,“封建祠庙旧秩序”被“人民礼堂新秩序”所取代,是一种50年代时期的老建筑“活化利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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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1965年CORONA KH-4B卫星影像显示晋丰境及周边道路格局(图源:美国地质调查局USGS EarthExplorer平台,1965,经暂不留名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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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 仓山先农礼堂(暂不留名摄)

关于庙中北侧墙体壁画的年代,其上画着神像,不可能为计划性建设下产物,年代只会更早,可判断其在乾隆甲戌至1950年之间,或为民国时期壁画。壁画人物表情生动,动作自然飘逸,有一定艺术价值。福州最著名的神像画世家台江横街李道环先生的孙子李联通先生看了壁画照片后断言,这些壁画不是出自他家之手,但看风格是民国初期作品。

壁画墙的夯土材质与庙宇其他部分也有明显不同,谷壳含量高(图13),更明证了其与其他部分外墙不是同一时期建造,年代更早。推断1950年重修礼堂时保留了部分原有土墙与壁画。看戏楼南侧原土墙也有早期壁画,2018年超强台风致使其坍塌,后用砖墙重建。


图13 墙体材料对比图(左为壁画墙体,右为其他地方墙体)(刘瑾瑜摄)An image to describe post

关于上世纪70-80年代,该建筑作为东门大队的史实,不仅从乡民口中得到证实,更在1983年出版的《福州市地名录》中找到(图14),由此见得,晋丰境,这座奇妙的建筑不单单是民间宗教的空间载体,其本身独特的建筑结构背后也蕴含着在社会变革的时间节点上,民间新旧思想之间的交锋与拉扯,通过公共场所的功能变迁,体现社会公共建筑在思想转变时期中的具体实践。这不仅是琯尾街小圈子的历史,更是福州城市发展的宝贵历史切片,其历史价值应得到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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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4 1983年琯尾街地图(图源:《福州市地名录》[4])

福州老建筑社群的群主薛纪天对于晋丰境的评价也很高,他认为:晋丰境之于晋安区的意义,在福州可能相当于,鼓楼区的鼓楼遗址、仓山区的盐仓遗址。群员们也对“晋丰境”庙名议论纷纷,他们提到“晋安区”、“晋安河”名源“晋安桥”,而晋安桥是东门外第一桥,出典于晋代严高修筑子城。晋丰境与晋安桥相距不远,所以不夸张地说,这里就是“晋安之源”

出于对福州老建筑的热爱,福州老建筑群的群友们用不一样的眼光从市井生活里看到晋丰境的特殊之处,更是发出声量,呼吁相关部门重视。

琯尾晋丰境为千年延续的宗教—民俗场所,兼具重要的物质构件(大殿梁架、壁画残段、古井、石匾碑刻)与独特的非物质民俗功能(正月立春庙会、日常香火、“报亡”仪式),建议列为原位优先保护对象。

其价值包括历史价值、建筑与物证价值、民俗与社会价值、场所性与景观价值四个方面。

历史价值:庙宇有清代(乾隆甲戌)重修记录,并在1994至2000年间由乡民多次集资整修,体现长期连续的修缮史与社区维护传统。

建筑与物证价值:现存乾隆时代石刻、民国时期壁画、1950年代舞台、看戏楼与桁架式屋顶构架、(年代未知)古井等,为多期叠压的物质证据。

民俗与社会价值:每年正月立春庙会及日常香火不绝,庙宇承担祈安、治病、报亡等社区仪式职能,是社区公共记忆与社会凝聚的重要载体。

场所性与景观价值:依山近水、前苍榕、后桃花山、右临古井的地理格局形成完整场所性景观,是地方文化地理与风俗记忆的实体承载。

稀有性/代表性:本境尊王体系及“报亡”民俗具有地方性特殊功能,属区域民俗体系中不可替代的一环。[5]

(三)晋丰境的传说及乡民与其情感纽带

关于晋丰境存在多久的问题,常来清理庙宇80多岁的老奶奶说,这里已有两百多年历史;66岁的杨大哥说它有三百多年;住在晋丰境东南角民房里的大哥说这殿始建于宋;从美国回来的更是(由晋安郡的源起)强调说这庙从晋朝起就存在了。

关于重建时间,经历上世纪50年代重建的老人多已不在。乡民大多只回忆起本世纪初的重建,乡民说,自上世纪70年代神像壁画被粉刷后,再无人提起,直到上世纪90年代墙皮却自动脱落,神像显现出来,他们便才决定重建庙宇。

杨大哥指着墙上晋丰境理事会人员(图15)说,感念过去村中人丁兴旺。福州老建筑的群友也补充到:“琯尾街估计自古以来缺乏宗族势力,所以庙在过去是非常重要的社区中心,关心这庙与平衡话语权的人都很多。”他认为晋丰境无论从规模还是地位上,都是中型庙宇,亦很有可能是“晋安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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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 琯尾晋丰境理事会全体工作人员留影(图源:《大福州风物志》[1])

有趣的是,在采访中,乡民们并无太多关于“人民礼堂新秩序”的记忆,街坊邻居大多都说他们从小在这里玩耍长大,这里也一直都做庙用。正月立春的庙会大摆筵席组织游神,是令他们印象最为深刻的事情,但可惜的是,疫情后各类集体活动便不再继续了。由此可见,晋丰境作为保一方平安的非行政性质的空间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采访中我们遇到几位乡亲,他们的人生故事无不与晋丰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羁绊,特记于此。

1、杨大哥与老大爷们

杨大哥是老人馆的管理员,负责晋丰境的日常管理。他是琯尾街土生土长的人,小时经常在庙里玩耍,年轻外出务工,村里的老人渐渐都走了,他便回来继续守着这地方。初一十五晋丰境会开放,每年的六个吉日会准备贡品,更加隆重。来的人不限于邻里,还有曾经住在这里的人,或者听说庙子灵验的人。

平日里晋丰境作为老年活动场所使用,他和妻子管理看戏楼下的老人馆,日复一日。街区的大爷们日间骑着小车,饭后便来这里打牌聊天看电视。晋丰境是快速发展城市里老人们的一方天地,不知道这里拆了之后,平日他们要去哪里聚会。

问到对拆除晋丰境有什么看法,杨大哥说:“那这个肯定不能拆的噢,拆了大家要去哪里拜拜?”过了会儿他又说:“这个地方不该拆,以前这里很多人啊。虽然现在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你们也都不懂得,但我们要慢慢把传统恢复起来。即便这里要拆,政府也要另找一处还给我们。”

2、庙中的妇女

午饭时间,庙里的大爷们都回家了,一位大姐,拎着简餐大摇大摆走进来找她的姐妹。今天中午她不想做饭,也不想搭理她的老公,她要来庙里找姐妹拉家常。晋丰境是她短暂逃避琐事,得以喘息的地方。

奶奶亲切的把晋丰境称作“我这个地方”。“我这个地方很大,我们都在这里长大”,“这些神仙一直都在,墙上的壁画是它自己显现出来的”这是她一直重复说的两句话。问到令她印象深刻的事情,她说以前这里很热闹,来烧香的人很多,摆酒也会一直摆到门口,大家都在一起。

3、爱国美籍华人

定居美国的郑老先生因拆迁事宜回国,晋丰境成为他落脚的第一站。郑百炼先生生于1948年,见证了新中国的诞生。他于1989年移居美国,此次为搬迁事宜回国两月。国庆早上,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张牌桌前,有些落寞。我上前与他搭话,听说这座庙要拆,他就红了眼。他一生坎坷,这座庙承载了他童年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更是连接他与过世母亲的情感纽带。

彼时长大的地方就要消失,与渐长的年纪一样,像一把握不住的沙。郑老先生回忆,小时候郑家是琯尾弄的大家,他的母亲在殿中捐了一件刻上他名字的礼器,他和小伙伴们则一起在庙中玩耍长大。1949年8月,福州解放后,他的父亲受聘成立小学。1969年,因身份缘故,晋丰境东门大队里传出驱逐他们一家的决定,父亲带着他们离开琯尾街,下乡闽北。1977作为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考入福建福建师范大学英语专业。1989年,他再次因人生变故离开家乡去到更远的美国,在美经营一家中餐馆。距离不能隔绝他对家乡的思念,他在美国过上了新生活,却无时不刻想做链接中美之间的桥梁,时常主动回到家乡看看。他舍不得这座承载几代人记忆的庙宇就这样被拆除。“不管怎么变,我们根还在。不管我们住在哪里,我们家还在”。郑先生说至动情,声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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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6 郑先生正与我们交谈(刘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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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7 郑先生登载在美国《佩塔卢马新闻》(Petaluma News)上的故事

4、琯尾街变化见证者

晋丰境东北侧民房中有户人家,我称他为邻居大哥。邻居大哥祖辈三代都住于此,他今年56岁了。中午他和妻子烫火锅配白酒,说起他小时候也常和伙伴在庙中玩耍长大,年轻时应征当兵,彼时晋丰境改作东门大队办公室,他便是其中一员,他回忆到一楼是开大会用的,神台那时就改作讲台。他是唯一一位提到晋丰境神台做舞台之用的受访者。不过说起晋丰境的历史,大叔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他兴奋地说:“‘境’是从宋代起这里所使用的地理划分单位,这里宋代就有了。隔壁桃花山社区那边的是上北境,我们这里的是晋丰境,最后一进庙宇宋代就有了,桁架下空间是明代加建的,最外面的厢房是清乾隆时期再次外扩的。道长的本子里都记着呢”。

或许邻居大哥的表述略显夸张,但明显,晋丰境作为庙宇的记忆对他来说更加鲜活。他的妻子指了指墙上的红色布旗,说:“看这就是重建庙宇时一家一面发的。”(图19)

回忆到周围环境,大叔和妻子说到,晋丰境后原来是一片空地,一左一右两棵大榕树,榕树后还有一座齐天大圣庙,后被鱼网厂占据,砍了树,盖了房,非常可惜。这在前文提到的《福州地名录》中也可得到证实(图14)。虽然庙拆了,他们仍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棚子烧香供奉。他们没有想过晋丰境也会遭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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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8 邻居大哥述说晋丰境历史(刘瑾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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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9 重修募捐人香火符(刘瑾瑜摄)

(四)拆迁进行中的琯尾街与晋丰境

国庆期间琯尾街上比日常更加嘈杂,街上三轮车来来往往,收各式旧物的小商贩都在吆喝,“回收旧手机、旧电脑、旧空调、旧冰箱、旧电池、旧电车…”

沿街的店铺在清仓大甩卖,内衣裤整齐排在沿街石阶上。拆迁队已经砸下了隔壁店铺的招牌,这也是它们在这条街上的最后一天了(图20)。

琯尾街公园临时搭建起的拆迁办前,排起长队,有人凌晨便起来排队抽回迁安置的房子。比起大王的生日,此时对于乡民,分到几套好房子才是他们更加关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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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0 拆迁中琯尾街街景(刘瑾瑜摄)

琯尾街上公园旁晋丰境中的老人馆却同往日一般热闹,三四老人围成一桌闲聊打牌看电视,外面世界的喧嚣好像与他们无关。大王生日,殿门大开,偶有几位妇女老人来烧香祭拜,他们仍然打着牌聊着天,里面的世界也好像与他们无关(图21)。他们对于庙宇拆迁也有所议论,很多人坚定的认为庙是不会拆的,或者拆了也是要盖新的。所以他们不认为这是最后一次活动,祭祀祈福本身是不会被终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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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 老人馆中的活动(刘瑾瑜摄)

对于杨大哥来说,他的心情要复杂的多。他守护着这座承载当地几代人记忆的地方庙宇,每逢初一十五,他便恭敬烧香。今天一早,他也拿着一把香,在大门口插了第一根香后,穿过桁架下的活动空间,在大王面前脱了鞋,按着从前往后,从右到左的顺序依次鞠躬行礼,插上香火,最后在灵福尊王神像前跪拜,许下自己的愿望,结束整套拜神流程。

杨大哥介绍说,拜神的过程是从最大的神仙拜起,门口的是天地,原来香炉摆在路中间,后因交通不便,才摆到了门侧,大殿里最大的是灵福尊王,要先拜,然后是临水娘娘,最后才是侧边的小神仙们。“先老师,后学生嘛!”杨大哥笑说。结束殿内祭拜后,最后还需到门口将预先准备好的纸钱烧掉,才算真正结束。

如今懂得礼数的人已经不多,大多数年轻人也早已搬离这里,在散在福州各个区域定居,鲜少回来。杨大哥说村里的老人们基本都走了,庙里以后的事宜他们会担起来,把很多仪式都恢复了,好好传承下去。文化传承最重要的核心,不是自上而下的任务,而是发自生命本能的自然而然。

红衣服的阿姨担起了准备大王生日宴全部流程的责任。忙完家事到达晋丰境已是九点多,她与几位婆婆才买来几道荤食、海鲜和福州特产,在厨房简单焯水、切盘,前后两全份,一份供在灵福尊王和夫人像前,一份供在其后的临水娘娘像前,其他小神仙前也各一份简单的供物(图22-24)。她们恭敬摆上食物、餐具和餐食上代表平安的红纸,插香敬告后,红衣服的阿姨又一人抱起一支长1米多,直径15厘米的巨大香进殿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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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2 灵福尊王寿诞供桌(刘瑾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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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3 灵福尊王寿诞临水夫人像前供桌(倪婷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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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4 灵福尊王左侧的值符神像前供桌(刘瑾瑜摄)

摆完供物,红衣服阿姨还有另外重要的东西要拿——黄纸。由于人手不足及仓库钥匙丢失,需要摆上的黄纸很晚才到位。婆婆放心将这项任务交给我们的同伴(图25),并无过多担心。按惯例女性会将黄纸揉开(图26),一方面为了美观,一方面也方便氧气进入缝隙将纸烧透。顺手帮忙是村里女性之间本能(图27),除开她们和杨大哥,没有人操持大王的生日。

采访过程中我们还了解到一件趣事,灵福尊王寿诞曾经是八月十五,因为大家忙着过中秋,所以调整为了八月十三。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由此可以窥探仪式和民俗的变迁的规则,神圣的仪式和民众的生活有冲突的时候是可以让步的。民俗本身是为人服务的,是会基于现实需求进行调整的。正如此时,琯尾街和它的人民都在经历突然的重大变故。小小庙宇神袛的生日在拆迁的洪流下自然显得微不足道[1]。

除了几位年迈的婆婆(图28),和几位不愿露脸的大叔,没有太多人还记得“大王”的生日。国庆在庙中多次落泪的郑老先生在今日也并未出现。

或许没有来的人正更多地参与在现实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如之前所言,神圣仪式,也要为世俗生活让道,正如这个可能无法原址保留的境庙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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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5 摆放黄纸(刘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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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6 奶奶揉黄纸(倪婷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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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7 奶奶清理供桌(刘瑾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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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8 来祭拜的老人(刘瑾瑜摄)

在城市更新的洪流中,尽管老街坊有再多不舍,没有“文物”或“历史建筑”“传统风貌建筑”身份护体的晋丰境,在正在公示的城市设计草案中,被一条新规划的晋安支路压在身上[6]。——原址保留晋丰境历史建筑,似乎困难重重。

城市更新可以推倒房屋,但不应推倒记忆。

愿未来拓宽的城市道路,不是跨过遗址的柏油线,而是一条通往记忆的路。

脚注:

①福州老建筑群友张继州补充:福州没有“铺”这一级神庙,和泉州城里不一样。福州的“铺”只用来做一般地名

致谢:

调研受到“一方”建筑调研奖学金资助。

共同调研者除作者外还包括:刘妍、倪婷、胡剑斌。其中倪婷的田野笔记对本文有所补充。

特别感谢福州老建筑群张继州、薛纪天、暂不留名等热心群友的补充及指正。

参考文献:

[1]林建.《大福州风物志》琯尾晋丰境[M].中国作家出版社.2007

[2]陈力.古城泉州的铺境空间——中国传统居住社区实例研究[D].天津大学,2009.

[3]暂不留名.《在闽东回眸老礼堂》,微信公众号:福州老建筑,2024.06. https://mp.weixin.qq.com/s/IaKNMuizLngmtiX0m6eW4g

[4]福建省福州市地名办公室.《福州市地名录》[M].1983.

[5]福州老建筑社群的群主薛纪天的呼吁.2025.09

[6]福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公示(福州市晋安区350111-TT-A、C管理单元A-17、C-6等地块控制性详细规划及城市设计草案)》https://zygh.fuzhou.gov.cn/zwgk/ghjh/ghgs/ghbggs/202509/t20250927_5083999.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