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夏

对夏天的实感总是从五月就开始了。天晴的时候出宿舍楼，会被太阳晃到睁不开眼。哈啰单车的坐垫温度也逐步上升，需要谨慎选择车辆。柳絮从四月飘到现在，终于肉眼可见地少了一些。以及在这段漫长的与柳絮共处的日子里，我终于熟练地掌握了“在空中一拳准确打散一团柳絮”的无用技能。

此外，不知道是因为人在温度高的时候感官会更敏锐，还是许多重要的节点都发生在5-7月，我对夏天的回忆总比冬天要更清晰一些。现在回想起来，上一个印象深刻的冬天好像还是高中时宁波久违地下了一场大雪，背着相机兴冲冲去学校拍到了雪中屠呦呦（和青蒿素）雕像。与之相比，夏天的回忆则要丰富得多，混杂着生日、毕业典礼、充斥着小飞虫的晚自修、塞满了窗缝的飞蛾和进入空调间后被慢慢吹干的短袖。虽然大部分夏日回忆的体感总带着些黏腻与不适。但也许正因其不舒适而使人难以忘怀——伴随着那时的心情一起。

生活的“有”与“无”

话说回来，一直没更新的原因是最近在（久违地）全身心做科研。之前的马拉松训练和各种出游欠下来太多论文债，需要抓紧时间集中修补一下。听起来好像有点惨，但其实过得挺开心的。每天都能感受到自己的专注力在缓慢地回升，手上的课题也在稳步推进。从中获得的幸福感，竟是和出去玩相比截然不同，但也不遑多让的。

在这段比想象中更快乐的工作日里，记起此前有人质疑王小波在写作之外没有自己的生活。虽然他的回答更像是充满浪漫色彩的理想化文字，但看了还是会受到一些鼓舞：

“我从小就想写小说，最后在将近四十岁时，终于开始写作——我做这件事，纯粹是因为，这是我爱的事业。是我要做，不是我必须做——这是一种本质的区别。我个人以为，做爱做的事才是“有”，做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做的事则是“无”。因为这个缘故，我的生活看似平淡，但也不能说是“无”……我总觉得我这一生绝不会向虚无投降，我会一直战斗到死。”

于是想到，之前曾认真想过work-life-balance的问题，但后来发现若work本身并非大卫·格雷伯所写的“bullshit job”，便总能找到其中“有”的那部分，work的时候也就不能算是“没有生活”。按这个逻辑，需要平衡的也并非是工作和生活，而是如何让工作中“有”的部分最大程度扩大。也许答案是换一份工作、换一份岗位，或仅仅是改变自己的认知。也许对一些人来说，仅仅是能以工作谋生就足够艰难，根本没有机会与权力去谈有或无。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祝大家拥有尽可能多的“生活”，拥有尽可能多的——不需要用做其他事来填补和照亮，本身就足够完整和闪耀的时刻。

童年的底色

上周和一个朋友聊到了安全感。随着对彼此的不断追问和剖析，时间线不停往前拉，一直拉到了儿时的经历和回忆。总是这样，只要和朋友聊到性格、情感这类话题，最后都能落到十年前去。

上周正好在看《王安忆选今人散文》，其中有一篇名为《童年》，作者开头便写：“童年过去了，可往事留下了痕迹，像葡萄酒穿过水一样。起初是混沌的，随后逐渐清晰，于是有天你不难发现，你所有的往事都和童年有关。那些碎沫溶在你的血液里，软化你一生的骨骼。那当中有你所有的偶然和必然，你想接受的，你不想接受的，你想要的，你不想要的......全在那儿。”

看到这段时想起寒假因为一门课程作业，简单翻了翻《童年社会学》。看之前在豆瓣上搜这本书，一位豆友的评论实在写得太好，以至于我一直把它保存在手机里：

“看到封底的推荐语感动得想哭，童年遗予我们的是足以抵消一切革命运动和权利宣言的宝贵资产。童年不是那段逝去永不再来的遥远时光，它深藏在每一个社会人的生命八阶段中，是每一次成长蜕变的生命底色。有什么样的童年，就有什么样的社会。童年的色彩就是社会的色彩。

另外，诗人布莱克说，儿童的游戏和老人的理智，是他们各自季节的果实。在从童年出发前往老年的旅程中，个体要在生命周期八阶段中经历八次内在整合，无论你做得好与不好，这都是必经的道路。埃里克森展现了生命之河的全貌，让站在此时此刻回望和遥望的我有了坐标。/豆瓣用户 @向北向北”

我并非决定论者，也不觉得童年的力量大到足以掌控我的一生。但它确实，如这条评论所说，是生命的底色，是必经的道路，是回望和遥望的坐标。它当然不公平，有的人在童年就获得了足以支撑自己一生的爱，有的人得到的却只是“以爱之名的幻象”，或毫无爱可言的深渊。但也许足够公平的是时间，（如果活着）童年总有一天会过去，我们可以成长为或多或少拥有一些自主权、可以出走和逃离的成年人。

也是在那个假期，银河信箱收到一封讲述自己和母亲间痛苦拉扯的来信。信很长，这里截取其中最让我窒息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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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又收到了她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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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她的回信里，我也和她分享了上面那段豆友的评论，并附上了：

“无论童年的底色是痛苦还是幸福，那都是一个起点，一个回望的坐标。我们也许无法，可能也不需要完全忘记那段记忆。当我看到你的自我剖析，看到你和妈妈真诚的对话时，会觉得‘你已经可以以旁观的视角回望它了’。那就证明你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不是吗？意识到那些‘你不愿意让童年加诸于你身上的影响’，就说明你已经在脱离它们了不是吗？过去的经历是我们无法选择的生命底色，但在这样的底色上可以画出什么样的作品，画笔已经在你手中。新年快乐，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祝你完成一份美妙的杰作。”

这段200字的话修修改改了好几遍才发送，因为好像无论怎么表达都无法接得上她所经历的痛苦，无法赞美她所拥有的勇气。

我相信童年的力量，因此希望社会可以一天比一天好，让更多孩子能拥有幸福的底气。但我也相信童年的力量有限，这份相信没有什么依据——仅仅来自于我所见过的，即使童年没有拥有周到的爱，也在努力地好好长大着，并成为了很好的大人的——我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