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里是我的第41篇 newsletter。前一阵子读完了毛姆的 「刀锋」，很喜欢这本书。从最直观的阅读体验上来说，本书的语言相当流畅，除了作者写得好之外翻译也功不可没（我看的是李晖翻译的版本），人物形象生动立体，故事推进的节奏也是比较舒服的那种。因此打算在对该书的记忆逐渐褪去之前尽早记录一下。
先来一段微信读书上的简介：亲眼目睹最亲密的战友为了救自己而牺牲后，年轻的拉里选择离开既定的人生轨道，拒绝锦绣前程，拒绝貌美未婚妻，开始了全心全意探索人生意义的漫长历程……冷峻客观而褒贬自现的讲述里，所有人物都获得了各自想要的东西: 艾略特获得声望;伊莎贝尔获得教养良好的社会群体中稳固的地位;格雷获得高报酬的稳定工作;苏珊娜获得安全保障:苏菲获得死亡;而拉里，则获得了幸福喜乐。人这一生，如在刀锋攀越。终结之际，兴许才能窥见端倪。
本书的背景是在一战结束后。作者以一个法国人的视角来看一群美国人（主要）在法国的生活，描绘了那个瞬息万变的年代有着不同追求的人创造出的不同人生轨迹以及各自的结局。作者在其中以“他们的作家朋友”的身份出现，参与他们的生活，同时也是一个冷静客观的记录者。
🔖 You can only know them if you have lived them
在本书开篇不久就出现了下面这样一段话：
我认为一个人除了本国民众以外，并不能够真正了解谁。因为世间男女不仅是他们自己，还意味着当年的出生地，蹒跚学步时住过的市区公寓或农场，孩提时候玩过的游戏，从老妇那里闲听来的往事，吃过的食物，上过的学校，关注过的体育赛事，读过的诗，以及信仰过的那位神明。正是所有这些，才造就了今天的他们；而这些你都不可能通过侧面消息来了解。你只有亲身经历一遍才能知晓。
For men and women are not only themselves; they are also the region in which they were born, the city apartment or the farm in which they learnt to walk, the games they played as children, the tales they overheard, the food they ate, the schools they attended, the sports they followed, the poets they read and the God they believed in. It is all these things that have made them what they are, and these are the things that you can’t come to know by hearsay, you can only know them if you have lived them. You can only know them if you are them.
这一段排比真是酣畅淋漓，而让我印象最深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莫过于这一句 You can only know them if you have lived them。似乎中文版并没有直译这一句，而是意译成了「亲身经历」。我想这里的妙处在于一定要是 live them，甚至不能是 live with them；你要亲身经历的是他们完整的人生，甚至不能只是亲自陪在他们身边。
在本书中的毛姆已经是和这些人物有很多交集、进行了多次深入交流，但他仍时常提到「自己的转述可能不尽完善，不能完整地呈现这个人」之类的话。个人觉得这种近乎刻意的、甚至有些让人出戏的谦虚谨慎，反而传达了作者对他笔下这些人物真诚的尊重。因为觉得自己不足够了解，所以只是尽可能客观呈现，不加太多主观评判。也正因如此他能展现这些人物的多面性，例如发现艾略特在夸张的势利虚荣背后却也有着一颗善良热情的心；苏珊娜看似放浪的行为背后是对命运不服输的韧劲，会让人觉得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的可爱之处。
🔖 答案是一种永恒的过程
拉里是本书的主角。战友为了他牺牲让他“怀疑人生”，在战争结束之后他开始质疑做一份寻常工作的意义，想要寻找人生的终极意义。他在陋室中大量阅读，去大学听课，去煤矿工作，在多个国家徒步旅行，去“神秘的东方”印度寻找答案......
在本书最精华的第七章，拉里开始了对其见闻极其漫长的思考与总结，其中有大量的关于宗教教义的阐述，着实让我感觉眩晕，同时又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这个所谓的终极答案到底是什么。在和毛姆深入探讨了将各类宗教作为解决方案的可行与不可行之处之后，他将落脚点落在了「通过知识完善自身」上，让我感觉有些意外也有点惊喜。
我对于人可以通过知识达到最高现实这种想法感到非常满意。在后期，印度的圣徒有鉴于人类的软弱性，承认通过爱和工作也可以得到解脱，但是，他们从来不否认最高但是最艰难的途径是通过知识，因为知识的工具是人类最宝贵的能力，即他的理智。
这是一个对任何文化任何信仰的人来说都可以借鉴的结论，但它看上去又不那么像是一个答案，而像是一种过程本身。顺着这个过程走下去，未来还会不会有更远的终点，其实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追求“答案”和“终极”的目的大概就是希望找到一种自洽的价值观，让自己在面对任何决策的时候都能参照这个标准做出让自己满意的选择，以收获一种精神的满足；而如果不断追求知识和理智的过程本身就可以实现这种精神的满足，那也可以把“坚持追求”作为自己的答案。
书名“刀锋”的释义：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 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 只为自己呈现的意义
有意思的一点是，在拉里找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结果之后，还是回归了具体而平凡的生活 —— 他决定回美国开出租车。这个选择难免会给人一种“高开低走”的感觉：花了这么多年修道一般地追求生命的意义，最后没成为什么“哲学大师”、“生命导师”，最后成为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没有任何瞧不起出租司机的意思）？在一个 书评 中我看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在完成了精神的旅途之后展开双臂拥抱一种最平凡的人生。他要开出租或当汽车修理工为生，因为他喜欢车；他写作，却不为出版，只为记录，记录精神的旅途与困惑。他不向任何人交代，不惧怕劳动和物质艰辛，他也不怕孤独，他要建筑自己的心灵王国。
一个“开悟”了的出租车司机和一个从来不思考人生意义的出租车司机，从表面上看起来其实不会有太大的不同。有时候我们读书、看影视作品会看到这种执着追求着一些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意义的人。作为观众，我们能从上帝视角看到这种外显的意义以及它的可贵之处，但如果是和这些人物同一时代生活的人，例如拉里出租车的乘客们，他们可能不会觉得这个司机有任何特别，或许会觉得他谈吐不凡，因此乘车体验更好，有些乘客可能反而还会觉得这个司机有点古怪。作为观众的我们会觉得这种人“高尚”、“超凡脱俗” ，而当我们自己生活着的时候，我们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耗费时间精力去追寻这种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意义呢？
因此个人觉得作者也没有将拉里树立成一种“吾辈楷模”的形象，积极倡导大家都去追求意义。只是告诉读者，在经济快速发展、物质生活逐渐丰富的年代，还有这样一种人选择剑走偏锋，去追求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至于读者如何看待这种行为以及想要借鉴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此外，回归具体的生活之后，可以想到拉里对意义的追寻并未停止——所以生活的意义也不只是在抽离生活的时候才能追寻。只是本书创造出了这样一个角色，替我们体验这样的一生，耗费多年悟出来这一点。或许抽离生活的单纯追求会比不抽离生活带来更多一些深刻的体悟，但是对于我们来说，「高级的精神活动也可以在具体的生活中进行」这一点本身就很值得欣慰。
很喜欢这本书的结尾，喜欢它飞扬的文采，也喜欢它隐含的意义。虽然看上去仍没给出任何肯定的结论，但又觉得可以感受到作者想传达的意思。尊重每一种生活方式，那么反过来我们也可以更加大胆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属于这个俗世，是凡俗之品。我只能赞美如此罕见人物的荣光。我无法换上他行走的鞋，无法进入他最深的内心。这不像我有时认为自己能够对待普通志趣和寻常禀赋的人们那样。拉里遂心如愿，已经融入了这个喧嚣嘈杂的人类聚落，他们因为众多利益冲突而分散心思，他们迷失在这世界的茫然无措之中，他们一心向善，他们外表如此自高自大，内心却谦虚羞赧；他们如此善良，如此勤勉，如此相信他人又如此守口如瓶，他们如此吝啬又如此慷慨。这就是美国的人民。关于他，这就是我能够述说的全部：我知道效果很不理想。但我也无能为力。不过在即将结束这本书之前，我还惴惴不安地意识到，我只能让自己的读者悬在半空中，而且也看不到任何回避办法。我在脑海里回顾这漫长的叙事过程，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设计一个更让人满意的结尾。让我感到吃惊不已的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浑然无意识地书写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成功故事。因为，我在书中涉及的所有人物都获得了各自想要的东西：艾略特获得了声望；伊莎贝尔在气氛活跃、教养良好的社会群体里获得了稳固地位，还有一笔雄厚的资产作为支撑；格雷获得了高报酬的稳定工作，可以每天朝九晚六上下班；苏珊娜·卢维尔获得了安全保障；苏菲获得了死亡；而拉里则获得了幸福喜乐。不管品位高雅的人们怎样傲慢地挑剔抱怨，我们普通大众在内心深处还是很喜欢成功故事。因此，我这样的结尾，或许终究不算是那么不尽如人意。
好啦，这一期就先讲这么多。
感谢你的阅读，I will see you so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