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篇是两份内容的合并笔记,第一篇是是 2024 年 11 月 28 日正和岛对李录的线上采访笔记。
这份采访参与方包括了芒格书院、中信出版集团、正和岛和李录。芒格书院和正和岛也分别发布了他们各自的版本。如果对比起来看还是挺有意思的。芒格书院版本尽可能保留了李录的口吻,但是对提问者的提问进行了删减。正和岛则是反过来,可以让我们明白当时提问者真正问的问题是什么,但李录的回答很多都精简了(精简的不好,从小炒变成预制菜,味道丢掉了)。
第二篇是 12 月 7 日李录在西雅图的演讲,芒格书院也在随后放出了全文。
这篇演讲,是继 2015 年开课演讲《价值投资在中国的展望》和 2019 年 5 周年演讲《价值投资在实践中的知行合一》后的第三次。
两篇文章在内容上有一些重叠,所以我就放在一起了。很多朋友当时已经读过了,但我自己阅读的流程比较长,放入待读清单后,直到今天才读。
1. 李录认为芒格在投资方法上的贡献
第一个贡献是:在能力圈内以合理价格买伟大公司。
随着时代变化,从格雷厄姆过度关注安全边际(保持购买力),转向了在能力圈能够理解的范围内,以合理的价格去购买少数真正优秀和伟大的公司,长期持有,从而随着公司内生价值的增长而增加你的财富。
伯克希尔也是受益于这种思维的转变。
第二个贡献是:去有鱼的地方钓鱼。
2. 如何理解「去有鱼的地方钓鱼」?
这句话因为是一种比喻,流传得很广。但李录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比较完整的表述在他的演讲中:
芒格先生每年夏天都和家人到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小岛(星岛,Star Island)度假、钓鱼。明尼苏达大概有一万多个湖,星岛就坐落在一个大湖中央。但有趣的是,每次钓鱼,芒格先生都会带我们去不同的地方,先要坐船驶出湖心岛,到岸上换乘一辆拖着钓鱼船的卡车,再驱车一个小时到其他湖去钓鱼,每次地点还不一样。后来我问他,查理,星岛旁边就有这么大的湖,为什么不直接在这里钓鱼?他说,你可以试试啊。我真的尝试了一次,结果发现湖里几乎没有鱼,很难钓到。但是我们去的那些小湖,每一次都收获满满。
芒格先生每次钓鱼,事前也不知道去哪个岛,而是由一位钓鱼向导带路。他叫Leroy,家里两代人都经营鱼饵生意,所以他常年去不同的湖里寻找鱼饵。通过找鱼饵,他知道了哪个湖里有鱼,每个湖里鱼的品种、长势、时令、位置都不一样,这是他的独家知识。所以很多人向他买鱼饵,是为了打听哪里有鱼。芒格先生每次都让Leroy带我们去,每次都能钓很多鱼。我起初以为每个湖都有那么多鱼,但星岛湖的失败经历让我意识到每个湖确实不一样。
明尼苏达有一万多个湖,但我们并不需要在最大的湖里钓鱼。对个人投资者,包括机构投资者来说也一样,不需要在最大的湖里钓鱼。
中国的GDP有18万亿美金,拥有众多行业和公司。……投资人不需要了解所有公司,无需掌握所有宏观经济参数、政府宏观政策,更不需要准确预测未来十年的情况,关键是要找到那个能钓到鱼的“湖”。
后来我还注意到,每次跟Leroy去钓鱼,一整天湖里就只有我们一群人,这就保证了我们能在那里钓到最多、最大的鱼。竞争不充分是错误定价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投资人……要知道哪个湖里有鱼,哪里竞争不充分,而你又非常了解,在那里建立自己的能力圈,就像Leroy一样。Leroy通过寻找和饲养鱼饵,建立起独特的能力,能够找到那些不为人知的、鱼群丰富的湖。等到大家都知道某处有鱼,钓起来就不容易了,这是他独特的能力圈。
再看一下正和岛访谈的原文:
他有一个很著名的说法,投资跟钓鱼一样,钓鱼有两条重要原则:第一条是你要去有鱼的地方钓鱼,第二条是永远不要忘记第一条。对应到投资也是一样,到哪里去寻找你的能力圈?怎么建立能力圈呢?我们的时间都非常有限,他说你要去那些真正有鱼的地方,去比较容易建立能力圈的地方,建立起来之后有更广泛选择的地方。
市场经济的根基是私有企业、股份制经营、金融市场等基本元素,只要这样的元素存在,基本文明范式的转移持续地进行,价值投资就有可以适用的巨大空间,这样的地方也就是有鱼的地方。
所以,我理解「去有鱼的地方钓鱼」,是说,去「比较容易建立能力圈的地方,建立起来之后有更广泛选择的地方」做深入的投资实践。
对于李录来说,他的做法是:「把价值投资进一步拓展到了美国之外的、仍有很多伟大公司且处在增长期的地方」。
我自己的理解是,「湖」既可以指一个区域性的市场,也可以指任何出现定价错误的地方。「有鱼」指的应该是定价错误(的投资机会),「竞争不充分」是「有鱼」的一个重要原因。
关于这一点,之前飞书群的群友们进行了更加详细的讨论,里面很多观点比我表达的更好,具体可以参考《如何理解李录提到的鱼和湖?》(非飞书群友无阅读权限)。
3. 什么是理性?
李录认为理性包含着四层含义:
第一层含义:科学的思维方式,学会从基本的事实、基本的假设出发,合乎逻辑地推导出结论。这种思维方式,李录认为可以被称为「第一性原理」,也可以被称为「真实世界的普世智慧」。
在投资中,具体的做法比如:研究各种各样的成功跟失败(包含了企业家在关键时刻的决策),并进行总结,然后用这些经验来检验我们做的很多事情,包括决策。
李录举了一个例子:马斯克讲火箭最大的成本是火箭制造本身,占成本百分之九十几的火箭只能用一次,用完就爆掉了。但是实际上我们能够把它发射出去,就也能把它回收回来。而且因为重力的原因,其实回收反而会更容易一些。他认为要把它当作一个生意来做,要考虑成本。这就是「第一性原理」。
第二层含义:将知识编成网,不要人为设置学科区隔,从所有学科中区总结学习,应用在自己所面临的问题上。也就是所谓的「格栅思维」。
第三层含义:负面清单,避免人类天生的系统性非理性,也就是芒格最著名的「人类误判心理学」。想要理性思考,做正确的决策,首先要反过来想一想什么时候人会不理性,做错误的决策?这个错误的决策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然后将负面做成清单,反复检查。
第四层含义: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也可以被说成「基于常识、尊重常识」,但后面的说法我认为更加模糊,容易造成歧义。
这里面所谓的「常识」,很多人很难理解,李录说的非常明确:
重复行得通的,避免行不通的(copy what works, avoid what doesn't)
然后,他还举了李光耀选择英语作为新加坡官方语言,邓小平改革开放作为例子。我个人理解,就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仅仅符合逻辑的,不是常识,符合逻辑且能够被实践检验的,才是真的常识。
仅仅符合逻辑,却在实践中走不通的,李录认为是一种自我辩护(justify),只是在用理性的语言来维护自己预定的立场,不是理性(rationality),而是合理化(rationalization)。
4. 中国当下遇到的问题,以及我们怎么办
4.1. 当下的问题是什么?
- 国内:需求不足,通缩,消费占比太低。
- 国际:中国面临的美欧关系,以及美国自身定位的转变。
问题的成因,李录归结为:
尽管经济上出现了复利增长,但社会治理、人文心理以及政治制度并未发生同等程度的复利性变化。……因此,当早期工业起飞阶段结束之后,经济复利发展的现实与社会、心理、政治治理方式的缓慢变化或没有变化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巨大落差。这种落差引发了各种问题。
然后他举了三个例子:
- 对于土地的执念。李录认为,在3.0科技文明时代,土地已不再是经济增长的最重要的因素,取而代之的是市场的规模和经济要素的充分流通,经济要素包括技术、人力和资本要素。对土地的执念曾经引发了一战二战,这种执念是没有意义的。相反,美国获胜后,反而没有要土地,而是要了市场,最终称霸。
- 对于实体经济的执念。李录认为,工业化起飞阶段,区分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是必要的,但是进入成熟经济体后,这种执念是有问题的。英伟达和其他软件公司其实价值更大。
- 政府职能的转变。应该逐步从指挥、指导型转变为共和、商议、支持和服务型。因为随着规模增加,决策的复杂性和规模之大,远不是任何少数人能够去影响、规划和指导的。
这三个观点从李录的角度来说,是一脉相承,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我个人持有完全不同的看法,这里就不展开了。
4.2. 应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在解法上,李录也是沿袭他之前的观点,认为需要自由市场,让经济体中全要素的充分交换和流通,没有堵点。这一点和政府提倡的「统一大市场」在本质上是类似的。
李录认为,这里面最重要的是两个问题:
- 储蓄没有转化成消费,需求不足。
- 储蓄没有被充分交换到经济循环中,资金配置和流通不够有效。
怎么办?
- 需要一个现代化的资本市场和现代高效的金融体系(以及信用体系)。在这一点上,应该充分利用香港的资本市场,让这个「特区」更加独立地运行,而不是让这个原先「自由」的市场更加不自由。
- 需要政府不断让权、不断退出、从指挥转变为服务型职能。
- 需要提供对人身和财产的基本保障,尤其是企业家。
和上面一样,我同样认为李录找到了问题,但答案是不对的。
4.3. 价值投资人应该如何应对?
虽然前面两点有一些我不同意的部分,但李录自己也说了,Take the world the way it is, not what we wish to be, what we want to be. It is what it is, take it(接受世界本来的样子,而非我们所希望的,也非我们所想要的。一切如其所是,坦然接受)
讲宏观,但并不落脚到宏观。而是在微观层面、具体公司上有所作为。
价值投资人的基本态度:宏观环境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只能接受,微观层面才是我们可以有所作为的。
投资的根本目的是保存和增加你的购买力,要想实现这样的目标,并不需要对宏观有太多的洞见,关键还是要去有鱼的地方钓鱼,形成自己的能力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