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丧失了我一部分的味觉——我尝不出甜味了,现在能想起来的最遥远的记忆是去年回国在朋友家吃麦当劳的时候发觉可乐食之无味,当时只以为是我喝酒喝多了,直到有一次给男友推荐松屋的豆腐锅,他说甜到发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的,我真尝不出甜味了。
我从小是吃糖吃到大的,在我十八岁去外地上学之前,我都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炒青菜都是甜的。直到自己在家做炒青菜放了四勺糖下去还是觉得很苦涩,天呐,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这不是我个体的问题,前阵子回国我特意向我的朋友们确认了两件事:
- 不是我一个人吃不出甜味。
- 也不是我一个不会发后鼻音。
我很正常,只是一直被人提醒着原来有些事情我是做不到的,但我也不在意了,我要告别那个总是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的状态。
告别的练习
告别永远都是一生的课题,不管是主动告别被动告别还是和人或事物告别。去年生日的时候好朋友猫猫送了我一束花,好像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到花,于是我特别珍藏,把它在家里好好地养了起来,可是一个礼拜之后它就死了,不管我做什么,它就是死了,有些事物的存在期限就是短,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这么悄然离开了。当时好难过,决定再也不要买花了,即使是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告别就足以让我被痛苦多啃食一分。前阵子为了自己做打抛饭买了罗勒,刚开始的几天还会每天在 Retro 里上传它每天的样子,去台湾也特意寄放到了男友的家里,只是拿回来之后就什么都变了,我不再特意记录他的变化,每天只是机械化地浇着水。这次我又要短暂离开家一阵,但我也不想再委托任何人来帮我照顾了,其实它的茎已经有些在枯萎了,不知道他还会恢复吗,也许是告别的时间要来了,也许主动去告别会让我自己更好受一点吧,就像鼓起勇气去脱离一个自己一直在默默忍耐的状态。我会坚持不懈地练习,练习哭练习走。练习离开得很坚定。
Home is...
继而想到自己的人生好像永远没有定所,之前生活过的无锡南京上海,在三四年后我也许又会离开东京。总是匆匆进入一段新生活结交新朋友,然后又默默离开了那些朋友。我对家里人更没什么感情,我一直觉得我可以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他们,至少目前是这种感觉,但每次听《勿念》我还是被触动到,来东京一个人住之后,连之前最无感的《这里》也听懂了。
家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是一个冰块,紧紧握住的时候会痛。曾经我一直把无锡的那座从小到大生活着的房子当做我自己的家,一个可以无限容纳我的地方,直到被自己的家人未经允许地闯入,直到我在那个房间里做了一个噩梦,我自己的家仿佛成了一座凶宅,想不到在这个我生活快二十年的地方,在我最温暖最有安全感的床上做了不属于这个房子记忆的噩梦,我也没想过我在那个地方会感受到史无前例的恐慌感,那一刻我觉得我没有家了,这里也终究不属于我。后来那套房子因为屋顶漏水泡烂了地板也真的不能住人了,直到现在也空置着。
我爸和前女友分手之后我就不能再住在他前女友家了,那个房子是单身公寓,60平,对我来说刚刚好。很怀念那个冬天清晨开了空调我穿着内裤坐在落地窗前的感觉,恍惚是在春天。爸爸和前女友住在隔壁单元,那是一个不错的安全距离,见不见面也可以由我选择,心情是明媚的。但这些都过去了,我只能又回到寒冷阴郁的家了。在嘈杂的人生里企图接着过自己喜欢的独居生活,其实我要求从来都不多,我只希望有一个且只属于我的独立空间。
在上海时住在朝北的小房间里,飘窗总是因为室内外温差而湿漉漉的,其实那是我妹妹的房间,是我鸠占鹊巢了,妹妹因此一直和妈妈睡到了上初中。在那个十八楼的房间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会有我打开窗户翻身一跃跳下去的画面冲击着我的大脑皮层。我在这个房间里经历了两次封城,好像人生很多重要的事件转折点都是在我住在这个房间的时间段里发生的。四年里我把房间打造成我喜欢的样子,让它承载了我好多的情绪。但现在已经全都变了样,像是一个 era 的结束,它变回了妹妹的房间,我回家只能睡沙发了。
可能在外人看来我有很多个家,有的在无锡,有的在上海,虽然有家人在,但在我心里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的容身之处,我只是一个借住的,这些家反而离现实、离痛苦更近。
所以我很珍视我现在东京的小家,虽然是租的,但它会给我带来安定感,它会告诉我这小小的23平是属于我的,它会包容我的一切。记得刚认识男友的时候,邀请他来我家,他却一直攻击我的家,我当时没说话,只是他走之后忿忿不平地听着卢凯彤的《房间》。
在這裏不用炫耀
在這裏沒有吼叫
在這裏聽到的只有心跳
而失去的都會找到
離開的都回來了
忘記的只有自己的目標
什麼都聽不到
也是当时的那份情绪才让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家对我的意义,而后好几次的短途旅行都让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这个房间让我更确信这个家对我的重要性,无法确认这是否是一种心理的夸大,只能说是我又在借助这些物理的有实体的物体在帮我建立内心的秩序感,来帮我对抗时刻笼罩着我的不可名状的东西,对抗外界的压力。
降り止まぬ真夏の通り雨
最近做了一个歌单,整个歌单都被雨声笼罩着,做这个歌单的初衷是我想呈现出我的生活常态,那种被什么笼罩的感觉。为了还原那种持续的感觉,我努力让每首歌之间的连接都听起来很自然,好让情绪顺着每首歌的雨声滑落,不被打断,也不被强调,只是自然而然地流转下去。虽然听见雨声我会失落,但即使是晴天我也要抓住那种感觉,我想要学会掌控这种感觉然后和它共处。
家会消融,味觉会消失,人与物都会离开,我会继续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