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时候,父亲发消息给我,「爷爷走了」。

第一次父亲告知我的时候,是在复活节的前三天。「情况不是很乐观」,他说。那天晚上,情况变成了「扩散到了全身」。这则不过十几字的消息连通了同一姓氏的三代男人,让我们家族中本就不善外露情感的特质愈发凸显出来。

出国前,父亲带我去了家庙,门匾上挂的是「慎终追远」四个大字,他说「人有了自己的根,就不会是一叶浮萍」。享堂里,望着上百的牌位,有时候我只能感受到他们的陌生与傲慢。一年未到,我从来没想过,「不能见亲人最终一面」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一年,我 22 岁,父亲 51 岁,爷爷 80 岁。时间均匀地在我们身上流过,它像律法一样指导我们在年轮到了某一圈时,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然后相互思念。我的爷爷不小心走出了时间。他一旦脱离时间便固定下来,我们则在时间的推移下继续前行。

我甚至有时庆幸自己没能回去,不用看到爷爷被病痛折磨的样子,这样他能一直是记忆中那个模样。

对我来说,最难过的部分在于为他人难过。小时候参加球赛,我会在决赛局中想,如果我赢了的话,对手该会多伤心,这么想着,我会宁愿让别人赢。前两年闲聊时,母亲听我说完这件事,她说,「儿子,你是个善良的人,心思细腻,能为他人着想,但你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会是你的优势,也会是你的负担」。

现在,我更多想的是奶奶、父亲、姑姑和叔叔们,他/她们如何去修补情感中出现的漏洞呢?一想到奶奶此后的生活,我从心底里感到悲伤。我想过年的时候,大家一起团聚在大圆桌上吃年夜饭的场景也许永远会缺点什么了,而且这个缺口只会越来越大。往年过年的时候,大家围坐在桌上,爷爷、公伯、叔父们会喝滚烫的黄酒,奶奶、姑姑婶婶们忙着准备菜肴,在厨房和餐厅间忙碌,有时候甚至只是站着吃饭。坐着的男人们轮流告知近况,然后把酒言欢。我们被团结在一个被圆桌上围坐的男人们塑造的框架和形式中,而真正的内核是奶奶和站着的亲人们打造的。天井里烟花升起,绚丽的烟花照亮家族里每个人的脸庞。先人们逝去了,有些价值应该被一直传承下去,有些东西也应该像烟花一样慢慢熄灭。

写着写着我知觉他或许不让我再多说了,有些大爱是不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