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无事的时候,我常去南明桥上吹风。下楼沿着兴关路往河边走,先是猫着腰通过迎春花枝条形成的半垂通道,再挤过人山人海的青云路,然后沿着兴隆街一路上坡。南天主堂边的地摊火锅仿佛永远在排队,此时左拐由米市巷入箭道街,最终来到桥上。
它是我在这儿最喜欢的一座桥。就好像又一次从汉口路出发,沿着四川中路穿过南京东路的熙攘,再经虎丘路的外滩美术馆来到乍浦路桥一样。此时往东看浮玉桥就是外白渡桥、东山寺即为东方明珠,往西看文化宫大楼一如邮政博物馆,桥下流着的南明河亦是母亲河,它经乌江再汇入长江。
并非我刻意将此地与上海强行关联,只是人到了一个新地方难免会不自觉地寻找熟悉的痕迹,而本地酸汤火锅的气味还不曾把身上的旧城味道掩盖掉。提到食物,落地后我吃的第一顿饭也是豆花面。嬢嬢把蘸水往桌上一放,四年前跟着小缘翻贵大的墙出去吃豆花面的画面就翻涌上来,那是我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来林城已有一月,陆续收到朋友们的问候,大概可归为两类:在当地生活感觉如何?对当地探索进展如何?不过在正式回应前,我想先简单聊聊自己何以至此。
原地方生活成本太高、不适应,新地方有能满足需要的东西,工作上遇到瓶颈想停下来透透气,对未来感到迷惘,受到身边和网上很多自由人的鼓舞,想体验更多未知的生活方式……嗯,以上都不是我离开生活十年的城市去往他处的原因,这可能与大多数人不同。
事实上彼时的我生活舒心,工作也充满干劲。只是去年二月份突然被裁,于是想着不如先去码头整点薯条吧,这是直接原因。根本原因则是某天下班等红灯时,我望着夹在高楼间的落日余晖,回想自己在办公室里一坐一天,已经很久没能好好欣赏日落了。如果只能接受从玻璃窗透进来的大自然,那要夏天有什么用呢?
还未动身前,吴天使就笃定我很难适应新生活,也不理解我为何乐观自信。无他,只因自己本就是一个在任何环境都会想办法活得有滋有味的人。我不是去一个想象中的地方过想象中的生活,是依然在延展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把东西都丢掉轻装出行,去一个完全陌生甚至言语不通的地方生活是更容易的,因为新鲜感会主动刺激你。去熟悉的地方反而要更有挑战性,我必须时常提醒自己不能因表面的熟稔而忽视生活中丰富的细节,否则人会活得越来越钝。一棵苹果树对普通人而言可能只是一颗苹果树,但在梭罗眼中它可以是康科德四季的缩影。
月初骑车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向我吐槽这里没有非机动车道,老城里数不清的坡坡、地下通道和窨井盖。但我知道本地骑友有很多也很厉害,只是骑行文化有所不同。试过劝对方何不入乡随俗,照着当地人的方式去骑。然而,「不行,这里根本无法骑车,我要回成都骑。」
人们总是习惯将幸福寄托在远方和他人身上,不断尝试用新体验代替旧体验。然而有一天当他来到远方,却仍不自觉地用旧目光来审视新风景。对此我感到十分遗憾并极力避免。
人的世界无非一片林间空地,拓展了空间却易受限于一隅
陀氏有几句话我很喜欢:「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爱生活胜过爱生活的意义。」从中我读出一个关键词:附近性——在具体的生活周边建立一种附近性,从而获得对个人生活的掌控。
如何与一座城市建立联系呢?消费是一种很直接有效的方式。当下最极端的例子莫过于购入一套房产,这很可能意味着与当地产生长远而深刻的绑定。不过对我来说,只需下楼遛两圈就可以找到很多有意思的事。
我来的第一天,仅在一个路口就发现四家挨着开的粉店——安顺牛肉粉、水城羊肉粉、遵义羊肉粉和夹在中间的桂林米粉。脑海中立马出现一副地图,上面插满了写有店名的旗子,占山为王。到了第三天,我意识到这里的小餐馆都偏爱山西四眼井醋,然而你若去附近的大型超市,那里陈列的却是镇江恒顺、四川保宁、海天和千禾。在菜市场和路边摊买过几次水果后你就很难不感慨,谁曾想这里大多数水果要比上海还贵呢?难以理解,印象深刻。
在最初的构想中,我会在这里待上两个月左右,并骑行探索老城核心区域。然而当自己只用一个小时就能从省图南馆走回家后,我意识到它太小了似乎一个礼拜就能走完。但它又是那么的丰富,可探索性极高,两个月只会是浮光掠影。于是新的计划产生了:
- 第一阶段,构建关于住所的附近性,掌握老城核心区域的基本结构,了解外围关键地标的位置分布,这些东西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已基本完成;
- 第二阶段,阅读更多本地文献,构建关于老城核心区域的附近性,尽快熟悉外围地标的关联路径,这大约需要至少一个半月时间;
- 第三阶段,完善当地认知,向外探索省内其他乡镇地区,这大约会持续两到三个月;
从两个月到六个月,从夏天到冬天,这是对自己曾经无知想象的真实回应。如今我想尽可能把自己变成一棵树扎在这片土地里,而后慢慢舒展。唯有真实地了解方能恣意地想象,这是从现实到梦境所必经的路程。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在某条路上放一首《小茉莉》,能给南明河水留下一些文字,如果它有《河上一周》百分之一的神韵,那我就不虚黔行了。
还记得半个月前约禾濛去兮禾喝酒的那个周二,南明桥我来来回回经过了四趟。在第二趟时我指着东山寺说那就是昨天我们爬过的地方。如今想来,当时在那个俯瞰全城的观景平台上我还很茫然,因为看不懂。如果晚几个月来,或许我就能指着某栋楼告诉对方:「它叫 XXX,附近有什么好玩好吃的;从旁边的 XX 路穿过就能到 XXX……」这时我就可以自信地说,「欢迎来到我的城市,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