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度过了研究生毕业后工作了整整一年的暑假。都说失去了学生身份之后,就永远地失去了暑假。但对着夏天满怀期待的心情,还是让我在夜晚散步时被含着秋意的凉风吹拂的那一刹那,想起暑假即将就要过去了。
暑假还蕴含着一份对夏天的爱。把衣柜里的吊带裙都翻出来,挨个穿上一遍,哪怕第二遍就失去了新鲜感;穿上泳装戴上泳镜,趿拉着人字拖去附近的游泳池,哪怕只是游上一回;在冷饮店的冰柜里挑挑拣拣,集起一大袋的可爱多,拎回家塞进冰箱,仿佛就拥有了整个夏天。地铁里多了很多背着旅游包的小孩子,排排坐在一起,探头探脑的,不知道要去哪里玩。
其实我极怕热。有一日出差,刚下高铁,感觉天旋地转,手脚昏沉,拉了一下午肚子,以为是中暑。去了小镇的诊所,医生是个中年妇女,娴熟地把彩色的药片药丸包在一张张小方纸里,折成六个小包袱,一日三次,两天的药。她的手法就和童年时母亲带着我的那家诊所的医师的手法一模一样,浙东南小镇上的诊所大概都是互相仿照着开张的,三十年没什么变化,只是我长大了。医师反复叮嘱,冰的东西千万不要喝。我没好意思说,自己平日嚼冰块如口香糖。
暑假前我换了份工作,开始了不停出差的生活。整个夏天在高铁上度过,需忍受居住环境的变化和随时随地的嘈杂。发现自己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是想出去看看,但行在路上几天就会觉得疲惫,开始想家。「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是丝绒这首诗《生活问题》的第一句。遇到不确定性和挑战时,会忍不住这样问自己,心中不免引起焦虑与不安,像一团火烧到了心,痒痒的,感到窒息。但硬着头皮做了,一切过去后,再感到异常轻松,才发现那团火根本没有必要燃起。
不要问「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就看看现在能做什么就好了。
或许长大就是一个不断理解自己的过程,总有一天会找到合适的节律,让身体与生活合拍起来。
与小镇的距离
在从瑞安回上海的高铁上,窗外滑过丛丛群山,夕阳染橙了蓝天,是城市生活里少见的风景。五点打车出发往高铁站去,一路上被穿行在马路中间的电瓶车挡住前路,险些误车。在小县城里,五点就开始堵车,小车堵住了大车,自己活动自如。如果把县城的行车法则用在城市里,或许会解放许多(不被交警抓的前提下)。
如果没有家庭,小县城的生活极为乏味。晚饭后,我独自走在荒芜的马路上晃悠,前后几乎不见路人。也是,在车辆可行的马路两旁,停满了灰头土脸的沉默车辆,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与瓦砾之间,需费尽心思才能寻得一条人行道。街道过早地熄了灯,进入睡眠状态。居民小区的房屋亮起灯,笼罩着家庭。
百无聊赖,我甚至走进了路边一家不知名的理发店,准备烫个头。只用上海一半的价格,我得到了三位发型师的同时服务。烫发的过程冗长、繁复,我一点点失去耐心,拒绝了发型师提出再做个护理的邀约,「今天太晚了,我太困了」。事实上才晚 10 点多。吹干头发时,理发店里唯一的女员工关闭了半边店的日光灯,瘫倒在沙发上玩手机。我是店里的最后一位客人,拉长了今天的营业时间(原定 9 点 30 关门)。
结账时,店长极力地向我推销会员卡,并列出一系列好处。他戴着一幅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脸庞干净,但看得见青春期留下的痘印。我拒绝了,「无论是蛋糕店还是健身房,我从不办卡,不想被任何一个会员所绑架」。
「这怎么会是绑架呢!」店长的语气略略提高,像是受到了冒犯。旁边的发型师嘿嘿地笑了,「我们其实也就是想让你多消费。」说完,他看了一眼店长,大概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我仍然「不留情面地」离开了,陷入一种维护自身利益与拒绝他人的矛盾之中。毕竟手机马上就要掉电到自动关机了,我安慰自己。七月初,夜晚的街道翻涌着看不见的热浪。我步行回家,不敢看一眼手机,怕找不到回去的路。而路上已看不到任何一家亮灯的店铺,更别说要找到一台充电宝,为眼下自己与世界上唯一的联结工具续航。
谁会独自生活在这座小县城里呢?我想。有时候,我们看似抓住了很多东西,但事实上,我们需要的是那么少。
若有所读
读《非亲非故》
前段阵子,我迷恋奥康纳,甚至因《帕克的背》想在自己的背上纹上一大幅画,没事就突然撩起来吓人。奥康纳说,小说得像揪着某个人的领子要给他讲一个故事一般,必须有一个主题,一个对所有人(好吧,可能至少得是一群人,不能只是自己)都有价值。
读索耳的这本中短篇,有点像被揪住了领子。这不仅仅是说,作者刻意不加句号的冗长句子吊着读者的一口气,令人感到有些窒息,更是说,你避不开那像骤雨一般密集落下的情节,只得扬起脸迎接,终于感受到酣畅淋漓。
作者在后记里说,这样的写作尝试是一种对标准语与风格化的抵抗。语言的主题不仅体现在写作方式上,也直接地进入小说文本成为冲突的细节。《神游》《非亲非故》《乡村博物馆》几个故事里,人们因乡土联结,也因口音的差异辨认彼此,互相认同或不认同。《乡村博物馆》里「我」甚至因为一场车祸而奇迹般掌握了一种罕见口音,成为语言学的研究对象,而回到故乡,「我」却因自己对旧土地的陌生而感到恼怒。当生活不再被锚定在某一片特定的土地,游牧群体的身份因个人迁徙而混杂重组,因而不再归属于任何一个群体,甚至在一个家庭中,下一代的历史也同上一代断裂。游牧群体本身也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坐在一起时,只能各自叙述各自的个人史,共享的是不同的孤独与伤感。
一开始我抱怨这种窒息感,后来却被作者的想象力说服。这种想象力给人的感受是,作者下一秒钟让主人公嘴巴里跳出一只癞蛤蟆,也令人心悦诚服。读《乡村博物馆》的时候,我一直怀疑「我」、张牯、张牯的姐姐就是同一个人,一个人把自己的天赋留在了陶器里,把自己对家乡的执念留在了乡村博物馆里,剩下的一部分去了首都。看,「牯」就是阉割后的公牛,也是母牛。我觉得《与铀博士度过周末》的女记者、《非亲非故》里的女朋友也是假的,或许铀博士异想天开觉得有个女的想来采访他,自顾自地吐露心迹又有所保留,而女朋友就是从天而降来这个男气过浓的大家庭里搅局的。《细叔鱿鱼辉》让人想起邱炯炯的《姑奶奶》,不过是一个更悲凉的版本。想象既夸张又真实。我们觉得扮成美人鱼的男旦和穿皮套的奥特曼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但其实只是我们的生活经验乏善可陈。
说回小说的主题。某些作者专注于都市情感,某些作者只会写乡村生活,某些作者会居高临下地写小人物,即使自己早就远离了那个阶层。最难的是要超越个人的经验。大概源于作者本身在南北方流动的、在异乡生活的经验,这本小说所描述的渺小个体与巨大现实的矛盾、漂泊与留守的矛盾、「回不去」与「出不来」的矛盾,反映出对当下至少是一部分人重要(我也是其中之一)的主题。家族与历史破碎之后,我们去哪里辨认自己呢?小说当然不会给你答案,它只是在提出更多的问题。
读完后记,合上书,再看封面,仍然觉得很丑。但不要因为封面丑而错过一本好书,毕竟作者是写小说的不是学画画的。
种子落在泥土里,苏娅、[日]上条辽太郎
其实是最复杂的生活,但却可以达到一种极致的简单。
孩子们长大后是和普通人相处,上个普通的学校就很好。
- 六说,在田里干活的时候,会想很多的事,但想不深。一刹那、一刹那,一个一个念头不受拘束自由飘荡。
- 一个人干活会想很多事,小时候的事、今天的事、昨天的事……如果昨天为什么事生气了,就想想为什么生气,那个让人生气的人是怎样的,试试理解不同的人,很有意思。人的情绪时刻变化不停,而自然是恒常的。无论你难过还是开心,每天太阳都会升起落下,月亮落下又升起。
想事情的瞬间:专注地做一件事,比如游泳。这样的时刻是在变多还是变少呢?
最接近生活的事物,詹姆斯·伍德
测试文学价值的一个极好的方法,是看一位作家写的句子或意象或短语,能不能在你沿着街道走时未经召唤就浮现在你的脑海里。
船讯,安妮·普鲁
上半年读来最棒的一本长篇小说。
奎尔经历了一些丰富多彩的时刻,他说过一些精彩的话,他留意海浪清点石头时的醇厚的音响,他大笑,他啜泣,欣赏夕阳西沉,听见雨中的音乐,他说我能行。一排顶在棍子上的闪闪发亮的毂盖,出现在伯克斯家房子的前院。这是新娘父亲赠送的结婚礼物。
既然杰克能从泡菜坛子里脱身,既然断了脖子的小鸟能够飞走,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也许,水比光更古老,钻石在滚热的羊血里碎裂,山顶喷出冷火,大海中央出现了森林,也许,抓到的螃蟹背上有一只手的阴影,也许,一根打了结的绳子可以把风囚禁。也许,有的时候,爱情也可以不再有痛苦和悲伤。
深圳人,薛忆沩
他回到我跟前的时候,脸色显得极为疲惫。“我可能是看错了。”他低声说。
我完全不知道他错在哪里。
“听说她在那个电话之后就离开了。”剧作家说。
我完全不知道那个电话是哪个电话。
“听说她来到了这座城市。”剧作家说。
我完全不知道他说谁来到了这座城市。
“为什么我会有那种想法呢?”剧作家说。
我完全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想法。
“她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剧作家问。
我完全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用”是什么意思。
“等待让人寂寞……是啊,你说得对。”剧作家说,“我现在觉得我错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怎么又错了。
剧作家突然转身走开了,他没有向我说告辞的话。
生活问题,丝绒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辞职后,黄昏这样向我发问
树身上的疤痕高我一头
“今晚有住处了吗?”
夜晚问我,在火车南站
脚步声紧咬着我,似要把我拦下
一位觉得面熟的人迎面而来:
“您还记得我吗?”
我在那双瞳孔里
找过去的身影
“你要走哪条路?”
出租车司机转头问
在每一个岔路口
在每一次拥堵时
“您是一个人吗?”
入住时,酒店前台询问
“你习惯一个人了吗?”
手机上还有个未回复的问题
担惊受怕的人已经睡去
阴天很快过渡到出太阳
在我的早餐与晚餐之间
我就在这些问题里生活
2021年8月29日
暑假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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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趟潮汕的家。因为家里老人身体的原因,一时间产生了一种中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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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怪兽》更新了四期。
- 《 Episode 100:邀请你用家乡话读一首古诗》
- 《 Episode 101:项目制的生活方式,从画100棵树开始》
- 《 Episode 102:今天我们去骑车丨生活副刊》
- 《 Episode 103:亲密关系里,你给我扣了多少分?》,借着这次机会做了两次心理咨询。第二次后,咨询师给我留了这样的话:「今天的咨询谈到了,你想梳理内心的需求,你觉察到你容易忽视自己的感受,内在希望自己被认可和喜欢,你意识到内心的洞、空与负担,希望被认可和喜欢填满,但你知道你对自己是不满的,认为自己不够好的,无法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更在意不熟的人的看法,非常好的是,你已经尝试照顾自己的感受和需要。」当做是对自己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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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栩栩多多》上,采访了云山保护,一群追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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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做一本杂志,帮助团队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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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学习 coach,实践积极聆听,保持中正、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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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学着如何做品牌。也正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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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着和价值观不同的人打交道,理解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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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踏实地,下一步都会好的。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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