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
隔上次不久,四月又去了一趟香港,为了看郑宜农的演唱会。那天下午,顺便在附近看了一场电影《但愿人长久》。这部片虽是导演祝紫嫣的长篇处女座,因有监制关锦鹏和男主角 吴慷仁 加持,在票房和口碑上有了一定保证,也获得了第 60 届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的提名。
说是改编,因为电影正是源自导演大学刚毕业时写的一篇短篇小说《夏日的告别》。能在片中看到一定文学性:蒙太奇般浮起又落下的场景画面,大量的白描性的细节,点到为止的克制感。这是祝紫嫣自己的成长故事,97 年随父母从湖南老家来到香港,在这里经历着大城市的急剧变化、内地与大陆的文化差异冲击、阶级与身份认同的危机。
97 年,先是姐姐跟着妈妈来香港找爸爸。几个月后,妹妹也被接过来。在家时,他们讲湖南方言;在学校里,讲涩涩的白话(粤语)。随着她们的长大,湖南话减少,粤语变得流利,但对于身份的困惑并未减少——在老家,我是香港人;在港,我是大陆人。在学校,流利的英语和粤语、统一的校服、像香港人一样的说话方式,都在帮忙掩盖自己的大陆身份。但一个身份证号码的开头字母就能暴露一切。
电影随时间分为三段:97 年,07 年,17 年(恰好是祝紫嫣短篇出版的那一年),分别换了三次姐妹的演员。很多观众(包括我)也随着剧情跨过了自己的童年、青少年、成年。初来大城市时,对麦当劳儿童套餐和同学的 Hello Kitty 手表,陌生、羡慕又忍不住的喜欢(乃至于去偷)。青少年时,敏感,渴望认同,于是要偷钱去买新裤子,为了不让香港本土的同学看不起。成年以后,姐姐做了导游,长卷发配长风衣,学习了新的语言,游走在不同国家的航班与酒店间,更加模糊了身份;而在学生时代成绩相对优异(因此读了大学)的妹妹则加入了本土城市更新( 新界東北發展計劃)的社会运动,另一边频繁地照顾着年迈的父亲,与自己的童年更深地黏连在一起。

当姐姐漂浮在空中,坐着观光电梯攀上摩天大楼的顶层时,妹妹坐船行在海上,往返于监狱和从小长大的逼仄的出租屋。

祝紫嫣曾在采访里说,姐姐和妹妹都是她自己。我想也是。1997 年那年,妈妈曾经想把生产日期延迟一个月到 7 月 1 日出生,这样我就能以香港回归日作为生日纪念。从童年至今日,我仍穿着姐姐的衣服,虽然现在她在老家,而我已飞远。就像一面镜子,我们在镜子的两端,彼此照见,却几乎不会进入对方的世界了。
祝紫嫣也说,有意识地将故事设置在 2019 年前发生,因为那年之后的香港很不同,「很坦白說,我覺得 2027 年不會特別有趣」。
我倒不觉得。想起野夫在媒体「大声」的 采访 中提到的两句话,一句是中国古言「文章憎命达」,另一句是歌德的话「诗人是一只痛苦的鸟,你必须把它关在笼中,它才会歌唱」。自由的鸟无需呐喊。因为不自由,所以才要努力寻找自由,这也蛮有趣的。
像观察孩子一样观察妈妈
是五一假期发生的一件小事。
妈妈打来了电话:「我在淮海中路500号……不对,481号,就是这里有个工商银行网点。淮海区……」
「好,知道了,淮海中路481号,我们马上打车过去。」我顾不上问她为什么会在那里下车,听到她拖着哭腔,下意识多说了几句,没事的没事的,我们10分钟就到,你站在原地不要动,稍微等一会儿。
车停在了黑漆漆的步行街。我跳下车,往大马路上跑去。妈妈和她的红色帆布箱孤零零地站在路口,背对着我。妈妈,我叫了一句,她没听见。妈妈,我更用力了些。她终于像是被唤醒似的转过身来,我已经奔到她身后,抢过她的行李箱,拉着她往回走。
「完蛋了,完蛋了,我怎么会说在这里。」妈妈跟在我身后念念有词。「没事的,这里离家不远。」我轻轻地说。
妈妈从老家坐火车来。上车不久后,她发信息跟我说,同车遇见了一个熟识的阿姨,到站她的老公会送她到家。「你确定不会太麻烦人家?」我反复问了几遍。
「没事的,我们关系很好的。」她信心满满。
好吧,我把家的地址发给她了。但是妈妈在错误的地方下车了。我心中顿时升起对阿姨和她老公的埋怨,他们真的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吗?
网约车轻快地上了高架,通畅地如流水线上的零部件。妈妈喃喃,「刚刚也是在高架上开。」我说,「对,火车站离这里很远。」我又问,「所以是你跟人家说了这个淮海路的地址?」
「对啊,我没看你发给我的地址。我忘了。」
「你不知道,但是却编纂了一个地址?」
「我完蛋了,我忘光了。」
「没事,没事。」我握住妈妈的手。
「你姐姐说,要带我去看看阿兹……海默。」妈妈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又像个无可奈何的老人。
几周前,姐姐突然给我打电话,说的正是这件事。「妈妈一直很健忘吧,这点遗传到我了,我也极其丢三落四。」我有些怀疑。
「不是啊!她已经不是健忘了,简直是记忆断片的程度!」姐姐一口气举了好多例子,像早就准备好了一瓶子的抱怨。妈妈不记得出门时带了外套,于是没有把它带回家;妈妈不记得正在加热的汤,于是锅被烧穿了洞;妈妈不记得我们对她说过的话,于是她被放在了上海的一个陌生的街头。
这个五月,我跟妈妈在上海的家里两个人住了一周。我像观察一个孩子的成长一般,观察妈妈的衰老:蹒跚的步伐,反复寻找确认位置的钥匙、对各种小事长久而细致的关注。我像照顾一个孩子一般照顾她,教她如何调出乘坐地铁的二维码,给她点富含蛋白质的食物,带她做简单的瑜伽动作。妈妈原本就像一个孩子。即使环境嘈杂、光亮,她仍能迅速地入睡,香甜做梦。有一些事情令她烦心,但通常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更多能够吸引她注意力的有趣的玩意儿。不太复杂的事情就能令她好奇,阳光和花朵也能令她快乐。妈妈是这样的妈妈。
妈妈变小了,而我长大了。我在慢慢学着如何去爱她,像爱一个孩子那样。(在金牛座的母亲的生日月,献给所有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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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所思
「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 最近把「世界是个草台班子」这句话挂在嘴边,因为遇上了太多本以为理所应当却超出底线想象的事情。我对「人」的底线认知还是太高了。把自己的预期调低后,就不会太惊诧和失望。仔细想想,我们近几年常有的「草台班子」的感受,大概也和整个世界的数字化和广告化有关。因为互联网上的大部分内容是虚假的,夸张的,过度营销的,掩盖了某些真实的,因此在认知层面上拉高了观看者的预期。但就像再好看的妆容也会被卸下,再精美的蛋糕也要被剖开内芯,现实总会露出马脚。只是要接受,其实草台班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选择的痛苦永远大于不选择的痛苦。」
- 因此在面临人生的选择时,大多数人宁愿不行动、不改变。选择意味着行动、冒风险、承担责任,面对自己的软弱。这当然令人痛苦。
「这可真是令人讨厌啊!」
- 三年前立下的flag是见到喜欢的人一定要说我喜欢你,今年的应该是遇见讨厌的事情一定要说「这可真令人讨厌啊」。
「短头发好看。」
- 因为理发师的一句话,剪去了留了五年的长发,用一头清爽的短毛迎接夏天。对我说「你还是长头发好看」的人,包括妈妈辈的长辈(但没有妈妈)、老家的同事、(字面意思的)直男朋友。
- 剪了短发后,察觉到自己对于自己性别气质的感知都发生了变化。那种「需要表现得像个女生」的想法减少了,不需要讨喜,不需要能干,倒是更舒适地呈现出自己本真的状态。
- 短头发当然好看了。

若有所读
我像所有爱高谈阔论的左翼青年那样痛恨特权阶级,讥讽他们像在空中震动翅膀的蜂鸟。然而讥讽里透露不甘,我仍然没有更多钱,在过的生活却越来越靠近他们。去电影资料馆看新浪潮电影,周末读最新上架的知识分子小说;40元一杯的咖啡咬牙结账,为购买观赏故宫落日的最佳角度。我是我表演的这个人的赝品,又是我曾经作为的那个人的作品。讥讽得越厉害,我就知道我越痛恨自己。
作为萨满技术的现代版,心理分析学的特殊性来源于以下事实:除了人类自身之外,工业文明再也给幻想时代留下什么空间了
我们苦难的马戏班,夏宇
终究是不喜欢什麽故事的
可头发 却已经慢慢留长了
当没有人知道如何旋转譬如你
背著海。骰子停止的时候
第几次永恒又回到偶然 你留下来
你留下来好不好
《过一种女性主义的生活》
「care」这个词源自古英文的「cearu」,后者意为悲痛、焦虑、哀伤。也许,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是对「可能会打破其他东西」而感到焦虑。当你试图小心翼翼地不去打破易碎的东西时,你就会变得更笨拙。如果你已经被称为笨拙的人,那么你可能就会更加害怕破碎,因为你知道,一旦有东西破碎,你就会被认定为闯祸的人。你越是避免出错,就越是错漏百出。
若有所食

@Bread etc. 和妈妈一起吃的饭,永远都是最美味的。
🪐 🪐 🪐 🪐 🪐 🪐 🪐 大多时候若有所读、所游、所思,偶尔若有所播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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