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内容是同名播客的精简文字版，播客里的内容会比文字版多一些。非常推荐大家先戳 这里这里 收听播客！！

当一个有创造力的艺术家感到疲劳时，往往是因为流入太多，而不是流出太多。

/ 朱莉娅·卡梅隆

记得有一次和朋友聊起写作，我说我还是最喜欢「不需要参考文献的写作」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需要先爬上那个肩膀，而我自己的观点常常会在攀爬的路途上就被消耗殆尽。一开始只是想了解他人的看法，却逐渐迷失在他人的思维迷宫里，忘了自己出发时想表达的东西。立于无数经典之上，自己原本的思考越来越显得简单幼稚，不合时宜，似乎不必再说，也没什么可值得说。

这种表达受限的感觉，前段时间看《斑马》时也有感触。《斑马》里有一段话写主角苏昂在和自己的丈夫平川诉说「人生迷茫和选择困惑」时，平川的回应：

“平川一向认为不知道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世界上某一类人的特权。叙利亚和巴基斯坦的平民日常遭遇血腥袭击，印度农村的孩子大多中途辍学，非洲的人们饱受饥馑与干旱的折磨……他对苏昂说，这世上有太多年轻人连温饱和教育都难以获得，谈什么人生的迷茫、选择的困惑？每次他占据道德高地，她便无话可说，感觉自己在无病呻吟，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但夜深人静时她内心仍有怀疑，认为他不过是在娴熟地使用另一套政治正确式的话术。而事实远非如此简单，痛苦并没有优先级。是的，她知道她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但在看似优渥的环境里，生活依然会有贫瘠。” / 傅真《斑马》

我一直认为无病呻吟、矫情这类词无非是一种冠冕堂皇叫人闭嘴的方式。没有什么情绪是不值得被看见的，但我理解公共表达的资源有限，社会里的声音被排序后依次播出。我也理解个人的精力有限，我们愿意关注的声音也无可避免地有优先顺序，但这个优先级于我而言从来不是（或者不只是）痛苦的程度，而是那个表达的「人」。

播客「In her own words」里有一段建国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备忘录里：

“我这次看《正常人》反而觉得更共情的一点是在人生的意义层面，我觉得可能也是一种后疫情的落魄心态，就是要接受一种局限性，就是我们对社会、对他人、对历史都不重要，可能我们有机会重要的唯一方式是对另一个人重要……其实有很多人和人之间的情感，不在常理之内，不再传统之内，也不在规范之内，它也不会对社会有贡献，不会被他人理解，也不会被社会记住。情感本身其实只发生在我们自己和另一个人之间。这就是我们留给这个世界全部的东西……我只会觉得，康奈尔和玛丽安之间的关系，其实比玛丽安写的论文和康奈尔之后创作出来的任何短篇小说都重要。”

同样的感受，可能已经有一百个名家雕章琢句地表达过了，但我现在更想听我的朋友用朴实的、笨拙的语句来说。同样的痛苦，我知道远方的人正千倍万倍地体验，但我此只想给身边的人以拥抱。这不是人性的恶，只是局限而已。我们依旧可以为更远大的理想而努力，但很多时候，能照顾好身边的人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值得骄傲的事。

虽然对朋友的表达是这个态度，有时却会自己给自己下「不必说」的禁令。这也是我最近意识到的，由「流入太多」而「流出太少」带来的问题。

当看到自己的情绪和观点在网上以不同的方式被诉说和归纳，用流行语说也许是——拥有太多的互联网嘴替，于是自己就不再说了。不是完全不表达了，而是不会从零开始去梳理自己的想法，完全用自己的语言把这些感受说出来了。很多时候只需要转发和引用，或简单地把自己归入到某一类人中，比如内卷的人，打工人，mbti的某一人格。可其中的问题是，从一张白纸开始体察和书写自己心境的过程，无人可替。把这些感受告诉身边的人，与他们一起分析和解开其中纠葛的体验，无人可替。

更何况，打动人的表达往往不是单拎出来的一句提纲挈领的话，而是因为其所处之语境维护和体现了人的独特性和复杂性，而不是用一句简单的真理去概括所有人的想法。说到底，没有人可以做你的嘴替，yyds不足以描述你此刻复杂细微的感受，打工人也不足以概括你的生活。你的快乐与幸福需要自己来说，你的忧愁与悲伤也需要自己来说。

也许你的比喻没有网友有趣，你的文笔没有作家优美，但这些都不要紧。即使有人已经在1990年就说过一样的话（学术界经典梗图）也不要紧。因为不是只有拓宽文学边界的表达才重要，不是只有拓宽科学边界的思考才重要。只是为了说出来之后自己感到畅快，只是为了说出来后能获得朋友的拥抱，而这些理由就足够重要。

上面的这些话是一口气完成的，几乎没有停顿和修改，是久违的无比痛快的表达。那么今天就说到这里，说得很开心。

其实原本这期播客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下午在书店读到赫尔曼·黑塞在《德米安：彷徨少年时》里写的一段话，觉得非常适合来做结尾：

“然而，我的故事与我而言，比作品之于其他作者的意义更为重要，因为那是我自己的故事，它真实存在，关于一个人成长的历程，绝非杜撰和虚构。我的主角是实实在在的、唯一的、活生生的人。当今社会，人们对真实人物比以往更缺乏了解，甚至成批地将其戕害，尽管他们是大自然独特而珍贵的造物。假设我们不是独特的存在，可以用枪炮一一了结，那么讲故事也就没有意义了。每个人不只是他个体本身，也是与世间万物交汇一处的唯一、独特、重要的节点，这个节点是不可复制的。因此他的呈现是绝无仅有的，每个人的故事都永恒而神圣。”

“人的一生是自我寻觅的过程，在大大小小的路途上尝试并获得启示，没有人能得到完美的结局。然而，每个人都在朝着它努力，或愚笨或明晰，尽着自己的所能。我们无法摆脱自己出生的痕迹，身体背负着史前世界的黏液和蛋壳，直到永恒的终点……我们可以相互理解，但自我的诠释却只能亲力亲为。”

注：虽然本期也有一些参考文献，但都是我在表达的过程中自然想到的，并非为了这期节目特意去搜寻，相信大家能理解二者的区别。

祝周末愉快，希望你也多多拥有这样幸福的表达时刻，别忘了拥抱那些愿意听你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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