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 50 篇「若有所播」newsletter。因此，将题目取为「信过半百」。

「若有所播」开始写作时，也没有想过会写到多少封。但是写下 50 这个数字，还是会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已经不少了。随着订阅人数的增多，我会傻乎乎地想，写一封，就是寄给 849 个人；或许下一封，是 870 个人。即使很多人没有打开看，但它已经在那里了。这封信，无论多久以后打开，都不会太晚的。

肚子里有料

每个周一到周五，无论晴雨，我从那个地铁口出来的时间，大致都是 9 点 50 分，前后误差不会超过 3 分钟。

从地铁口走到公司所在的写字楼，4 分钟，再乘坐电梯上到 14 楼，最多 2 分钟。我可以在 10 点之前坐到工位上。10 点是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但不打卡，没有人准时到达。

我需要一条恒定的时间分界线，像一扇门把一天的劳作与休憩分开。走进这扇门，就是走进了自习室——你得拿出学习的姿态来。

我时时刻刻警惕着那扇门。也因此，每次经过地铁口那家早餐店时，我从来都没有停下脚看过它一眼，即使循环播放的喇叭叫卖声可以从地铁的扶手梯一直延续到写字楼门口。

这是一个北方女人的声音。「吃饺子咯！有牛肉馅的、猪肉馅的、玉米虾仁馅的、素馅的……」

声音中满盛着她的热切与自信。是的，自信，若不是一个自信的女人，断不会以这种声音展示自己的所有与劳动。即使只是饺子，那也是有相当品质保证的。

早餐店的声音之响亮，覆盖了旁边安静的奶茶店、日料店、糖炒栗子店。每一个从地铁站中出来的人，眼神不自觉地搜寻着声音的源头。

不过，我不喜欢吃饺子。因此，一次也没有驻足过。更何况，10 点不等我。

下午 1 点，我准时离开办公室，在写字楼附近散步。从公司步行几百米就到了苏州河，像蛇一般蜿蜒整个上海的苏州河。散步的过程中我有很多新发现，比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所获多得多。比如，河上有一座「梨花桥」，原来是用梨花木做的，上世纪60年代，改建成了石头材质。比如，桥边立有一块「禁止垂钓」的牌子，而牌子旁总坐着一个戴黑色鸭舌帽的垂钓老人。再比如，从桥出发沿着河岸往北走1200步（我的步长约50厘米），长颈鹿形座椅的10点钟方向，我曾把一只削短到不能再伸进卷笔刀的铅笔埋藏在那里。上午是读书时光，在书上做记号时我只用铅笔，以期在这本书再次流转时，能够隐去痕迹。事实上，任何一本书也未曾离开我。于是，家里的书从书架上、床头柜上，蔓延到地板上，再蔓延到办公室的桌子上。

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也散步。只是步伐会缓慢些，沉重些。没有阳光把这座城市烘热，人类也收敛起自己的热量，风冷飕飕的。通常这种时候我也不会去苏州河了。垂钓老人必不在那里。阴天给了我一个路过早餐店的机会。既然今天天冷，那就去吃一碗热热的水饺吧。

下午 1 点的早餐店仍然忙碌。一间小小的门店，一大半是开放式厨房，一小半是就餐区，后者其实只不过是沿着墙的一条长桌和几张凳子，不过都坐满了人。一个人走了，一个人又进来。菜单贴在进门处的白墙上，也在收银机旁的桌面立板上。我才发现，这家店不只卖饺子，还卖馄饨、煎饼、甜咸的包子、茶叶蛋，等等。

吃什么呀？有饺子、馄饨、煎饼……老板主动跟我打招呼，像开了水龙头一样倾泻出广告词。她没停下手上的活。店里只她一个人，收银，摊煎饼，煮小馄饨，拿取包子，灵活如多手怪。

额……我看一下。这个女人身高不过一米六，体型纤细，皮肤偏黑，她来自哪里呢？我暗自揣度。山西、山东？河南，河北？东北？

我要一碗14元的小馄饨。

好嘞，小馄饨一碗。

老板，你是哪里人呀？

女人忙着收银，没有抬头看我，我看不到她口罩下的表情。我呀，东北人，就东北人脸厚呀。

东北，于我这个从小在南方城市长大的孩子而言，只是地图右上方模糊的一团结块，还有宋丹丹和赵本山。如果来自全国各省份的一群陌生人坐在一起，东北人该是第一个发言的那个？

脸厚对于做生意来说，是个巨大的优点。这一行商户中，只有她愿意以这种古老的叫卖方式揽客。她与顾客的沟通中也总是充满松弛感，好像做什么都无所谓似的。顾客并不怕伤害她，也不会被她伤害，因此更愿意走进店里去，吃不吃都无所谓。

走出门店，我才发现这家早餐店的招牌上写着「肚子里有料」。真是个好名字，她卖的都是「肚子里有料」的食物。

跟朋友说起才知道，「肚子里有料」是个连锁早餐店，以「让港式点心从五星级酒店走出来」为口号，是广东面点供应商乐肴居旗下的子公司。「肚子里有料」最早的特色，是把港式茶楼里的流沙包卖到了家门口。

但地铁口的这家早餐店，给人留下的印象竟是「卖饺子的」。馄饨、饺子、煎饼，这些早餐品类并不在「肚子里有料」公司官方的菜单里，但显然，东北老板对菜单做了因地制宜的改造，扩大一点经营范围，营业时间就可以从早上延续到晚上，赚三份钱。

老板说，这店只开了半年，但生意不错。后来我注意到，早餐时间是门店里最忙的时候，店里还会出现一个男人，大概是东北女人的老公。一个多话的女人，配一个沉默的男人。

我又出门散步了，拎着一碗小馄饨。馄饨这一生，最大的特点便是肚子里有料，别无其他。这路上人来人往，谁是肚子里有料的人？

最近看到什么打动我

《记忆萨拉马戈的三种方式》，王法

为此，我提议：让我们来记诵一下“萨拉马戈”吧，一个拗口的四音节（在葡萄牙语中，Saramago具有语音双关的含义，魔法师Sera-mago与萨拉马戈揉织文字的实验性创作手法遥相呼应。他在叙述、人物，虚实、是非之间变幻书写方式，无疑也是某种魔法的产物）:

《我，铅笔》，伦纳德·里德

这就是当我在前面写下那句话时的用意所在：“如果你能认识到我所蕴涵的那些不可思议之处，你就会愿意努力维护人们正在不幸地丧失的自由”。因为，如果人们认识到，这些实际知识会自然地，是的，会自动地组织成为创造性的、有效率的形态，从而对人的需求和要求作出反应——也就是说，不存在政府或任何强制性控制——那么，人们就掌握了自由的最本质的要素：对自由人的信心。如果没有这种信心，也就不可能有自由。

“Those who only know one country, know no coun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