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newsletter的起因是自己在工作中的一个观察：今年开始我与一个同辈女性A开始工作上的合作，A对我蛮客气的，但我总是下意识对她敬而远之，有些微妙的戒备。
那段时间刚好听到一期听众留言分享节目： 《随机波动——如何抑制女性工作》。留言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是：同一个学习/工作环境中的女性好像很少结盟。 我在在媒体、文学作品，甚至生活中也经常听到大家对于“女性友谊很脆弱” 的奇闻逸事。
我不理解的自己对A疏离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女性友谊脆弱是刻板印象还是真有其事？女性友谊真的脆弱吗，为什么女性不结盟， 是什么在阻止女孩和女孩站在一起， 有什么造成这种友情如此脆弱呢。带着这些疑问，我打开了一本我标记了很长时间，但迟迟没有开始的书——《女孩们的地下战争——揭秘人际交往中的隐性攻击》， 于是有了以下的思考，尝试和期待。
主要内容概括
这本书在探讨初高中女孩之间的非正面攻击行为的行为模式。作者在六所美国的高中进行田野调查，采访了霸凌者，被霸凌者，学校老师，家长。从整个事件的各方观点中，女孩的地下战争普遍性， 造成伤害的持久性，还有形成这般行为模式的家庭原因和社会因素，逐渐浮出水面。 这背后的原因并不复杂，因为每一个群体内的受访者们的看法都非常雷同。
所谓地下战争，是隐形攻击的一个比喻，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小团体/霸凌。与男生经历的肢体上的霸凌不同，女孩经历的霸凌通常不是肢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关系上的，所以是隐形的。从而老师和家长都不愿意或不知道如何干预，于是这场战争是地下的，它不被提起。
当事者：“我绝不能告诉她我是怎么想的！”
作者发现，霸凌者很多时候就是曾经的被霸凌者，无论受访时是哪个角色，女孩们都不约而同提到了社会以及家庭对女孩期待：要懂事，乖巧，不能当面起冲突， 要多反省自己，不能犯错。于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完美女孩”变成了大多数女孩都想追求和维持的形象。这套社会期待是文化和教育相互作用的效果，是独属于女孩的。（相比之下， 男孩从小被鼓励勇敢去闯，去争夺自己的利益，然后开心就好。）
这样的教育导致的结果是，在人际关系中产生冲突的女孩子一方面要用尽全力去维持“完美女孩”的模样，另一方面不知道如何处理和发泄自己在人际关系中不和谐的那一部分。书中很多受访者提到：“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但我决不能告诉她我是怎么想的，否则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我真的不能和任何一个人直接吵架，我应该和所有人称为朋友”。
因为不允许表达愤怒，不可以起冲突，友谊成为武器，秘密成为弹药， 成为女孩之间“恰当”且普遍的处理矛盾的方法，隐形攻击就此形成。而被霸凌者，因为女孩被教育“沉默是金”而不会有效的交流沟通，以及同样要维持完美形象，而无法澄清误解。 她们不断的猜测，自我反思， 察言观色，并逐渐学会了不去相信自己的感受，从而更加卑微，愤怒被一次又一次压抑。当自己有机会的时候迅速组建自己的团体，霸凌回去，或者霸凌下一个女孩。
校方& 家庭：“只是不可避免的经历罢了。”
校方如出一辙地轻视和简化了霸凌现象：他们认为这是女孩“不可避免的经历”， 以及“只要不发生正面冲突，其他情况“都是小事“。因此绝大多数学校对霸凌现象以“抓不到现形”为原因不进行干预。
家长（尤其是母亲）的态度也大同小异： 母亲们认为霸凌现象是青春期必上的一课； 她们被类似的规训裹挟着，担心别人眼中的自己的完美形象被破坏，她们说 ：“我可不会直接找xxx/xxx 的家长直接对峙， 别人肯定会说我多管闲事。” 更甚者，如果自己的女儿是被霸凌者，家长更可能谴责女儿没有“恰当的社交能力”。
在这三方面的相互作用下， 无论是带头霸凌的人，被霸凌的人，还是在中间的站队的人，都被这样的经历长时间的折磨着，一代一代的影响着。
阅读感受
我的阅读感受在两个极端，一边是太熟悉，书中大多数的表述都在我的脑海中或者我的生活中出现过，女孩们的痛苦和难过让我那么感同身受； 另一边是太陌生， 我从来不曾知晓原来这些故事是如此的普遍（父权制国家通用）， 我也从不知道这些故事们都可以有不一样的结局。
理解了自己的行为模式
想起自己也是这种霸凌行为的受害者。在大学里曾经有几位我很信赖的朋友，在没有任何解释的情况下，突然孤立我并拿走了一些机会。当时的我同样因为对冲突的惧怕，以及要维持“完美女性”的形象而不敢吭声，花了很长时间不断自我反省，到现在依然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这经历让我对交同专业的朋友感到心有余悸， 或许这就是我和A相处中，感受到的某种威胁的原因。
理解了一些社会现象
1）为什么女性结盟那么难？首先，这些非常扭曲的社交体验让很多女性对于“和女性做朋友”都有了极强的戒备心。与其说不愿意结盟，不如说是不敢结盟。正如书中参与访谈的多位受害者，都坦言 “再也不敢和女性做朋友了，还是和男生做朋友比较方便。” 最后这也成为那段时间我自己的应对办法。 其次，长久以来女性都是附属于男性的，很少有自己的群体；就算有，群体中的绝大多数讨论都不是关于自己，而是关于男性和孩子。作者在分析校方和家长的不作为的行为时提到：“这样的‘不作为’背后的底层逻辑是，社会，学校，家庭中对女性之间的亲密关系的忽视——在父权制异性恋的话语下， 女性的真挚的感情仿佛仅仅应该留给男性。”
2）为什么女性那么容易被PUA？ 因为这一套强调“要乖，不能起冲突，要理解他人”的话语和社会期待培养出来的女孩正好就是容易被操控的对象。 当他人对我们的评价能够代替我们自己去定义我们自己的时候，我们对自己的评价变得非常摇摆，因为无法得知他人的评价什么时候会发生变化，人也就自然变得小心翼翼了。
意料之外的尝试
在阅读过程中，我深刻地我意识到，之前经历中让我不敢啃声的那些担心都是不合理的的想法。于是看完这本书的那天，内心涌出了一点动力：为了补偿一下自己的遗憾，下回遇到不爽的事情，我要主动交流，不要再忍着了。
没想到只过了两个小时，就有了尝试的机会。
那天老板发来信息说，要把和我的会议再延后一周。 我心里不太舒服，这已经是第四次推迟了，再延迟会直接影响我毕业后的安排，所以我想问问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但我当时很害怕， 被内心习惯性的胆怯和顺从威胁着。我担心提出异议的我会被老板说事儿多，或者她直接对我失望。
纠结地在家里转了几圈儿之后，我咬牙决定这次要给自己一点不一样的体验。于是我发消息问老板推迟的原因，并表达了我的焦虑。 问完我手脚冰凉，已经做好受死的准备。毕竟说实话，本乖乖女从来没有直接反抗过任何一位长辈的任何安排。
几个小时后，老板回复说她很抱歉，她因为一些事情最近太忙了，承诺我下周一定会给我答复。 是的，对方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指责我，我对于工作安排的迷茫的得到了解答；我们的关系也没有断裂，我和老板到今天为止依然友好的相处着。
未来的尝试和呼吁
这一次的尝试有一种更新观念的作用——我对于面对冲突，澄清事实，表达自己的这类的事情的恐惧大大减少。我希望会在以后的日子里， 在各种关系中，都尝试直接沟通，多为自己发声。
读完这本书，我对同事A的想法也有了一些改善，准备有空一起去看小猫了！我也希望之后能主动和工作&生活中的女性建立联结和相互支持。在工作的环境中，我希望可以对学妹多一点倾听，多一些鼓励 （最近遇到了一个对我也很热情的学姐！感受到了榜样的力量！！ ）；在生活中，当女性朋友自我怀疑的时候称赞一下她们；在她们自我剥削、唾弃的时候，制止这种行为；在她们忘记自己的时候，提醒一句。
在书的末尾，作者提到了一些建议，给我印象深刻的有以下两点，在此分享给大家，希望大家有机会也给自己和自己的女儿/妹妹/侄女一些支持。
1）主动提起和讨论隐形攻击的话题，并且倾听她们的故事。
（作为长辈，仅仅做到主动地询问学校的状况，相信她们的讲述，就能让很多女孩感到支持。）
2）破除 “ 不能进行正面沟通” &“要和所有人做朋友”的迷思。
（很多女孩并不知道“直接把话说清楚”是一个备选项；她们也并不知道，自己是可以选择从不合适的友谊中离开的。）
Bonus 😇
- 有人会说，那只和男生结盟不行吗？
这曾经也是我的策略，但拥有更多女性主义视角和社会观察之后就会发现—— 在社会上，那些关系到经济资源和机会分配的时刻，男性才不会和女性结盟呢。证据是职场（尤其金融，商业），学术场（尤其STEM专业）里的各种男性小团体（boy club）云集，在其中飘散的女性很少被他们认为是“同盟”， 女性更多的感到的是孤独和无助。
资源1： 随机波动——看见或忽略我的性别 （播客）
资源2: 随机波动——如何抑制女性工作（播客）
资源3: Picture a Scientist（纪录片） - 有人会说，那只帮助女性吗？男性不帮吗？
之前我听到“Girls help girls” 也会有这样的怀疑，但现在我的看法是，男性已经有足够多人帮了，整个社会都习惯给予男性支持，而对给予女性的支持时会有更多顾虑。我希望自己做到的是“正常化”对女性的支持。
资源1： 随机波动——颜怡颜悦 （播客） - 有人会说，男性友谊有时也很脆弱啊？
我同意 😁
希望女性读者们都能找到自己的同盟！借用适野的那句话：“祝我们都能长出年轮，站成森林，相互关照，相互陪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