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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王小伟的《 日常的深处》,我被书中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深刻洞察所启发。它让我重新审视了「人与物」之间的纽带,意识到身边物品的价值,以及我们对物品的依赖关系,并非总是必然。

在探讨人际关系的同时,「人与物的关系」同样值得我们深思。

正如书中所说:

人都是物品依恋者,「物」是走入精神深处的梯子。我们经常说待人接物,接物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反映待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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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人的一生,往往由其拥有的物品所定义:曾经的、现在的,以及那些未被使用却已属于我们的。

上一期 中,我们探讨了「自欺欺人」的盒子,指出当我们将对方视为人而非物品时,我们才会真正尊重对方的权益。

这种观点潜藏了我们对待物品的态度:物品在我们眼中,仅仅是工具,而非生活中的伙伴。

审视自己的消费习惯,我们是否习惯于囤积?囤积的背后,或许是对物品缺乏真正的重视,导致我们随意购买、闲置,甚至丢弃。物品的泛滥,反而让我们变得堵得越慌。

在消费主义盛行的社会,物品轻易可得,人们在吃、穿、住、行各个方面都不再对物品倾注深厚的情感。物品沦为消耗品,在我们眼中仅是商品。企业掌握了商品的主导权,塑造了「我们需要什么」,让商品变得廉价,所有物品都变成了快速过时的「电子产品」。

我们已不再有使用十年同一件物品的观念。

本书作者王小伟对这些我们习以为常的事情,问出了一个意义重大的问题:

为什么在之前的岁月物件是如此金贵,仿佛是家庭的一个成员,而现在的物件变成了纯粹的商品,只剩下干瘪的使用价值?

回想八九十年代,自行车是金贵的。常见的场景是父亲骑车,母亲抱着孩子坐在后座,若有两个孩子,另一个则坐在前杠上。自行车不仅是父亲的交通工具,更是家庭的纽带,它超越了通勤的功能,成为生活的中心,而非单纯的工具。它维系着家庭关系,孕育着丰富的意义。

法国哲学家拉图尔在《重组社会:行动者—网络理论导论》中提出,行为的发生不应仅以人为主角,把物忽视了,而应将人与物放在平等的地位,观察它们如何通过互动共同塑造行为。

过去,物品可能由我们亲手制作,陪伴我们长久,如母亲织的毛衣。如今,我们远离了生产过程,无人能独立制作手机或家具,甚至连织毛衣都变得困难。物品的设计、生产、销售都由少数专家掌控,大规模生产销售。物品如何行使功能,其背后的运转逻辑是什么,鲜有人知道。

人们通常处在一群陌生人当中,会让自己手足无措,但在现代社会,我们却和一大堆陌生的东西打交道而乐此不疲,这反映出一种不健康的状态。

02

《日常的深处》的作者王小伟,就这些我们与物的关系,从日常细节中,去挖掘一种生活哲学。这种哲学旨在引导我们回归到一个更真实、更有质感的生活状态。

技术哲学家阿尔伯特·伯格曼提出了「焦点事物」(focal thing)的概念,以区分「消费事物」。与消费事物单纯的买卖关系不同,「焦点事物」通过我们不断的投入和操劳,持续生成生活的深层意义,从而避免了精神上的空虚。

伯格曼的讲法很有道理,天天叫外卖的两口子是容易散伙的。生活需要细节,而不是罗列几条梗概。像是三十岁之前生子,四十岁之前买房,五十岁之前高升之类的愿望清单一般带来的是痛苦和失望。人所感觉到的幸福,通常是在无关紧要的细节中酝酿起来的。

我就喜欢逛菜市场,瓜果梨桃,稻黍稷麦,各有各的样,各有各的品相。一想到它们曾经奋力生长在地球上,就让人感到振奋。更重要的是,执行这些细节让人感觉到互相需要。有人买菜才有人择菜,有人择菜才有人做菜。两口子分工,就能感到对方不可或缺。把菜做好,一同操劳之后举杯对饮,两个人的精神世界就接通了。

伯格曼还举了例子,强调暖气和壁炉之间的差异。壁炉需要你亲自去伐木、去皮、劈砍、堆垒、晾干,这一过程辛苦、劳累,当你忙完,洗去一身汗,把壁炉引燃。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妻子在壁炉前给孩子读故事,家猫在炉边打盹儿,一家人既取暖,又观火,其乐融融。你们享受着那份由自己亲手创造的温暖,那份温馨是无价的。

壁炉不仅仅是一个物品,它引发了一系列活动构成了我们真实的生活。这种生活是身体性的、关系性的、沉浸其中的。壁炉成为了意义的生产地。你在森林中挑选合适的树木,观察它的年龄和品种,甚至为了壁炉去捕获食物。壁炉的温暖是你生命能量的象征,你的妻子、孩子,乃至家猫,都在享受你提供的温暖和能量。

03

食物,与我们生命紧密相连的元素,随着成长,我们与它的关系却变得日益疏远。

首先,外卖文化的兴起使,我们变得不在乎食物的新鲜和美味。外卖食物往往是大规模预制的,对新鲜度不太重视,加上长时间的配送过程,导致食物到达我们手中时,已是风味尽失。那些本应酥脆可口的食物,在长时间的颠簸后变得软塌无味。我们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被动的消费者,而非品味者。

其次,现代社会将食物简化为营养补充的手段。营养学的兴起将食物的丰富内涵剥离,将其简化为一系列营养物质,这可能是对食物本身的极大冒犯。想象一下,当家中长辈满怀爱意地为你准备一碗土鸡汤,而你却用营养学的术语来评价它,这无疑阻断了代际间的情感交流。

要重建与食物的亲密关系,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首先,走进田野,了解食物的生长过程,亲手照料土地,感受自然的馈赠;

其次,参与厨房的烹饪过程,通过制作、分配和品尝食物来加强家庭的纽带;

最后,培养一种对食物节奏的敏感性,将不同的食物和味道和谐地融入我们的生活。

享受一顿饭,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更是一种生活的体验和情感的交流。愿不再辜负生活中来之不易的每一餐。

04

除了食物,我们跟房子的关系也变得不愉快。

我们不愿意背负沉重的贷款,去购买一个无法称之为「家」的空间。房产中介常劝告,买房只是过渡,强调其流通性。从资产保值增值的角度看其实挺中肯的,但背后细想却让人不寒而栗:房子不再是长久居住的地方。房子不该变成随时准备置换的商品。

不是说房子不能有金融属性。我们无非想要在此之外保留一些想象空间,期待不要把「家」的意象搞得过于贫瘠与荒芜。

家,是我们生命中的稳固之树。它让我们在岁月的风雨中扎根,而不是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家是什么?家是一个锚点,需要钉在一个地方,几世人住过,房子就像核桃一样盘出来了,开始焕发光泽。几年换一个地方,很难像个家。将房子首先看作资产的人很难投入居住。无论是在装修上,私人物品摆放乃至于整体的情感投入上,他/她都将自己看成一个过客。

家,是我们心灵的疗愈之地。它不需要医生或仪器,就像一个充电站,当我们精疲力竭时,只需在家中的一角躺一会,便能满血复活。我们如同蜗牛,敢于裸身奋斗,是因为我们将家背在身上。

家,是需要我们亲手营造的空间。营造是一种仪式,通过用心和时间来创造出一种「居家」的氛围。这种氛围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持续发生的。

哲学家安迪·克拉克观察到,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在自己家中能更好地生活,因为家中的每一件物品、每一处空间都成为他们记忆的一部分,延展了他们的心灵。一旦离开熟悉的环境,他们的认知功能会大幅下降。家的物质性与我们的心灵紧密相连,伤害了家的环境,就如同伤害了居住其中的人。

家是你的一个容器,是人与空间的互相成就。

05

我们和医疗的关系,也变得令人紧张。

在古代,医学与巫术尚未分离,疾病是一个人综合生活的提示。在巫医仪式中,要去总结这个人是不是有不虔敬的地方,或者是打扰了什么精灵。治疗过程不仅是身体上的恢复,更是一次精神上的洗礼,身体的康复被当作仪式成功的自然结果。这种仪式能让患者理解自己为什么生病,并感受到被重视。

而现代医疗体系下,健康变成了一种商品,医院成了维修站,病患们在排队中相互竞争。生命的神圣在这里被量化,金钱、荣誉、权力在生命面前黯然失色,但人们却不得不在医院的长队中,将自己的生命与他人相提并论。这种体验让人从憎恶疾病,到憎恶他人、特权,再到自我厌恶,情绪的流转让许多人对世界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现代医疗体系中,患者往往感到被轻视、被侵犯、被侮辱。相比之下,中医虽然在精确性上不如西医,但它更注重与患者的人性化交流,治疗的核心在于症状管理而非疾病的精确描述。在中医的视角下,患者不是被动的病患,而是积极参与自己健康恢复的个体。

比如:一个高血压患者在这种语境下就不是任何疾病的患者,他/她只需要少吃盐、多减重,血压能大体控制住,不产生进一步的症状,这个人就是一个健康的人,不是一个慢性病患者。

此外,在这种医疗之外,我们也变得产生对疾病不确定性的焦虑。我们习惯于在人际关系中定义自己,生病意味着无法继续扮演这些角色:父亲、母亲、丈夫、妻子、员工等,我们竟然会为此产生自责。特别是当疾病影响特定器官时,比如肾、肺、心脏等,人们检讨自己的生活习惯,疾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带来了精神上的羞耻感,仿佛每种病症都是对个人品德的指责。

06

我们与道路的关系,不仅塑造了我们的行走方式,也深刻影响了我们对生活的认知。

成年后,我们将大多数的路途定义为「通勤」,这似乎意味着路途本身无意义,重要的是尽快通过。这种观念导致我们只关注避免拥堵,而忽略了路途本身的价值。

通勤已成为一种慢性疾病,它显著缩短了我们的有效生命。每天的出发和打卡时间成为了日常的关键节点,你要为这一过程付出金钱和时间,还要付出巨大的情绪。

尽管地铁等公共交通工具可以缓解拥堵,但时间和空间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平衡。地铁的准时性虽然节省了时间,但空间的拥挤压缩对身心却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这种情绪上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

在现代社会,偶尔的行走,也被简化为健身活动。智能手环和手表将走路变成了一场步数竞赛,再次剥夺了行走的内在价值。走路变成了锻炼身体和炫耀体力的工具,仿佛不为这两个目的走路的人就不配走路一样。

然而,孩子的行走方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对走路原初意义的体验。他们不受路线的束缚,不专注于前方,而是自由地探索周围世界。

孩子从不计划自己的路线,眼睛也并不总是向前看。他/她时常回头,时常左顾右盼,在此过程当中也常常会撞上东西。如果很疼她会大哭一场,如果不疼,就哈哈大笑。

孩子们的行走唤醒我们:行走本身不该变成一种工具,它可以既不是通勤,也不是健身,它可以是一项生活。人生路越走越辛苦,跟成年人这种狭窄的生活态度有关。

我偏爱走小路,在阅读中,也很喜欢作者的这句:「小路,才是用来回家的。」

小路拥有丰富的属性:厚薄、软硬、干湿、浓淡、动静等,它们构成了一种比高速公路更为立体的体验。在林间小路上,我们用双脚直接和湿润的土地接触,而不是隔着一个高速飞奔的机器在水泥上驰过。在乡间,你的身体直接暴露在环境里,你听着鸟鸣虫鸣,感受着树林里的湿度和温度,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

走路值得成为了一种全身心投入的体验,一种人在途中的存在象征。在这样无穷的可能性中行走,我们不仅仅是在移动,更是在生活。

07

我们与手机的关系,已成为现代生活中最为密切的纽带。

手机的便捷性创造了一种幻觉,让我们以为能够轻松满足各种欲望,而将与之相关的努力和繁琐视为负担。我们对虚拟世界的宽容日益增加,而对现实世界的耐心却逐渐减少。手机大量的应用,犹如大量滤镜,让我们接触到经过技术或权力扭曲的现实,可能导致我们对世界和自己的认知产生偏差。

手机让我们沉浸在不断的信息流中,仿佛不需要休息。就像音乐需要休止符一样,我们需要暂时放下手机,才能意识到它与其他事物的关系,审视它在生活中的位置。

手机一直在努力减少这种休止。当下手机已经可实现200W快充,每次充满仅需十分钟。这相当于十分钟休息消失了,我们也如手机,进入了 24 小时待机状态,随时点亮、立即可取。如此不停歇,让一切都不必花费心力。这几十年过去,多数东西在失去它们的金贵性,就连五分钟都不配停歇。这或许反映了生活底层的逻辑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微信作为手机上的主要应用之一,虽然我不喜欢使用,尤其是群聊和朋友圈分享。为什么要在公众的目光下进行交流呢?真正的沟通需要的是深度,而非表演。现实中的聚会是基于共同任务的小团体,而非微信上公开的、可追溯的对话。微信聊天记录,让每一次交流都变成了潜在的证据,这种信息的胁迫感,使得即使是日常对话也变得谨慎和焦虑。

手机让随时随地分享变成可能。这也让分享变成了一种「晒」,晒吃、晒孩子、晒生活,很多时候只是为了获得点赞、为了炫耀。这种分享失去了其原有的意义。

分享是切割和舍弃,它不是让你去羡慕我,而是将我的一部分东西分享给你,你将获得它们,这有助于形成稳固的人际关系和社群感。换句话说,分享的本质是「在一起」。这是人与人之间纯粹连接性的体现,而非单纯的给予和支配。

08

我们与物品、食物、住所、道路,乃至于我们自身的沟通方式,都在不断地被重新定义。生活与各种物品关系编织在一起,而每一段关系都在诉说着关于存在的故事。我们追问意义,试图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却容易忽视了生活本身的节奏和韵律。

生活不必总是追求一个既定的意义,因为意义往往隐藏在那些被我们忽视的细节之中。

生活,非谜题待解,乃画卷待绘。在物品的情感交流、食物的文化韵味、家的温馨记忆、道路的探索体验中,意义自然涌现。幸福,源自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和全情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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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们都能全情投入生活

阿颖

202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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