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收到了第六期 《DEMO》杂志,当中最喜欢的一篇文章是《Z与坎儿井的故事》。文章写道坎儿井并不追求高效,体现「用生活驯化技术」的自信,同时还隐喻着一种克制的美德,提醒人们不能无限制地索取。在城市生活的惯性中似乎很难如此纯粹地审视人类、技术和自然的关系。昨天还读到《 段义孚告别演讲:空间、地方与自然》,看到对自然的思考,真切地感受到如沐春风:
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人与自然也出现了一种松散的联系。这种松散是可取的,因为自然不再因其灾害而令人恐惧,但不可取的是,它不再因其像过去那样抚慰和激励人而受到爱戴。如果说人类激情的衰退意味着无法再写出更血腥的莎士比亚戏剧,那么对自然敬畏之心的衰退意味着某些类型的自然诗歌也不再可能。
这期周报关于具体而微的「自然」:
- 🦪 牡蛎如何改变纽约的空间景观
- 🌳 树木沙文主义与杂草采集计划
- 🪴 植物作为媒介
- 🦉 Citizen Zoo
- 🚧 一条运河的消失和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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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蛎如何改变纽约的空间景观
眼底城事发表过一系列关于城市再野化的 文章,这篇 《江海之间: 纽约港、牡蛎与混种地(海)景》 反复读了好几遍。从街头小吃到韧性城市的基础设施,牡蛎如此深远地影响了纽约的城市演化。
纽约这个无可争议地成为世界上最大港口的城市,拥有世界上享有盛誉的最好牡蛎,使纽约市在整整一个世纪里成为世界牡蛎之都。
在19世纪,牡蛎的食用场景广泛,烹饪方式也很丰富,包括但不限于生吃、油炸、炖菜、做成馅料,在高峰时期每天有超过100万只牡蛎被纽约人食用。不过牡蛎最受欢迎的食用场景还是在酒吧。随着德国移民带来拉格啤酒,小型港口周围出现类似大排档的业态,是生产、运输、消费一体的城市空间。

@A 1935 photograph by Berenice Abbott of oyster houses on South Street and Pike Slip, Manhattan.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不仅是用于消费,大量牡蛎壳还以更直接的方式进入纽约,
除了满足口腹之欲外,吃剩的牡蛎壳经过烧制,从中提炼石灰粉,还可做为建筑材料,用来修墙、铺路等。
例如纽约三一教堂就是用牡蛎壳灰浆建造的。

@纽约三一教堂
直到1920年代,不可持续的方法以及过渡捕捞导致牡蛎资源濒临枯竭,无节制的工业污染与市政污水排放也使牡蛎的生态环境更脆弱,牡蛎逐渐变得不可食用,同时也伴随水体发臭、淤泥堆积等等环境问题。
故事的转折点是1972年《清洁水法案(Clean Water Act)》的出台,污水排放有了更加严格明晰的规范,牡蛎的生存环境开始好转。在2014年,非营利组织「 十亿只牡蛎计划(The Billion Oyster Project)」成立,旨在通过公共教育并鼓励本地参观参与牡蛎壳回收,修复河口的生态环境。在2035年之前将十亿只牡蛎送回纽约港。截至2019年底,已经有3000万只牡蛎回到纽约港,这些牡蛎大约已经进挂了10.9万亿加仑的水(每只牡蛎一天大约可以过滤30~50加仑水)。
这篇文章还提到美国住房与城市发展部在飓风桑迪袭击之后开展的 设计竞赛, Kate Orff团队 的防波堤设计方案,总耗资大约1亿美元。牡蛎在城市中似乎又找到了新的角色。
Kate Orff团队在Staten岛的一段海岸建置了一道700多米的防波堤,由天然石块、多孔隙混凝土为基础,其间大量参杂了牡蛎、鱼苗、珊瑚礁等生物。它是名副其实的混种地景,充满孔隙的结构,仿佛活生生呼吸着,当中涵纳了所有生物与非生物的混合体。鱼虾回游其中,幼苗藏匿,海洋生命舞动。他们希望这一道「活的防波堤」能更有效净化水质、吸收浪潮能量,减轻海水对岸边的侵袭,为城市提供第一道缓冲的防线。

🌳 树木沙文主义与杂草采集计划
生态学家Julia Rosen在 文章 中提到「树木沙文主义(Arboreal Chauvinism)」的概念,意指在讨论气候变化议题时,树木往往被高估。
几个世纪以前,西方社会认为树木是文明的象征ーー大草原看起来太「空旷」。因此,他们建立了一种森林崇拜,即 「树木沙文主义”」
通常情况下,当我想到大自然可能帮助修复我们的温室气体问题时,我想到的是树木。它们又大又漂亮,还能吸收二氧化碳。因此,我们需要保护老树,种植新的森林。
Julia Rosen认为,将草原视为退化景观是长期的科学混淆与文化偏见。这种偏见普遍存在于欧洲社会,甚至影响了关于草原的研究和政策。例如,在联合国提出的生态系统恢复十年计划中,只有两项涉及草原和稀树草原。文章将这种倾向称为「树木的暴政(tyranny of trees)」。
事实上,草原是巨大的碳库。科学家们估计,在全世界范围内,草原拥有陆地上大约三分之一的碳,它们大部分储存在土壤中。原因在于:在经历了数百万年的极端干旱、频繁的火灾和饥饿的食草动物之后,草原已经进化出了特殊的「囤积能力」。一些草原甚至有「地下森林」, 为了在频繁的烧伤中生存下来,某些植物开始长出地下枝条,只长出小小的叶柄来吸收阳光。
平均来说,草原每英亩的碳储存量比森林少,但是在气候不稳定的情况下,它们通常可以储存更长的时间。
这篇文章还提到一个颇有创新意义的实践。在科罗拉多州,Rosmarino和她的伙伴们创立了一个 土地信托基金SPLT(Southern Plains Land Trust)。重新引进本地动植物,恢复草原的物种多样性,提升草原的固碳能力。同时,SPLT通过金融工具购买更多土地,成为北美乃至全世界首批出售草原碳信用(Carbon Credit)的土地所有者之一。
截至2022年,SPLT 的碳信用额销售已经带来了大约120万美元的收入,每年捕集封存了超过1.5万吨二氧化碳,相当于燃烧了1600万磅的煤炭排放量。微软、石田有机等公司已经购买了 SPLT的碳信用额。Rosmarino说道,我们将用所有这些钱来保护更多的草原。
在眼底城事看到一则 关于杂草的思考和城市实验。林芝宇创立的「 杂草稍慢Weed Day」是一个将台湾青草、环境生态、艺术实验揉成一团的采集艺术团队,通过不同媒介进行环境教育和文化传播。
「杂草」是人们主观的统称,那些不被期望生长、生非其所的草、不认识的、尚未被发现利用价值的植物、不被需要的草,都可以是杂草。然而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被需要的植物、长错地方的植物?
Weed Day还以 游戏化的方式 激励观察员们发现更多「杂草」。

🦉 Citizen Zoo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在2019年提出过「rewilding」的自然保育方法,将其定义为「 一种让自然的野生状态回归到土地的保护方法」,并呼吁全球在未来十年内修复 10亿公顷土地。
在UNEP的文章中提到英国的社会组织 「 Citizen Zoo」,他们正致力于伦敦周边的生态修复,通过再野化的城市空间,重建功能性的生态系统功能。例如,Citizen Zoo正在试图将 海狸 和 麝香鼠 重新带回伦敦。
Citizen Zoo认为,再野化可以产生巨大的生态与社会效益,包括扭转物种减少的趋势、帮助抵御气候变化、改善心理健康与福祉、发现自然的内在价值等等。
与在农村地区重新野化不同的是,我们的城市空间完全是人类构造的。
我们可以开始将城市景观重新想象为我们从未见过的独特生态系统。
同样重要的是,再野化有助于降低社会经济支出:
根据投资银行摩根士丹利的 报告,从2017年到2020年,与气候相关的灾害给全球经济造成的损失高达6500亿美元。通过再野化,我们可以减少这种灾难的可能性及其相关的经济成本

@Morgan Stanley的气候变化研究报告
关于城市再野化,Citizen Zoo提出 六个关键原则:
- 必须管理已建立的绿地,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要考虑到野生动物;
- 改变对大型绿地的管理方式,帮助它们发挥更多胜肽潜力;
- 城市地区可以是宏观愿景中的一个缩影;
- 切实地考虑再野化的可行性;
- 城市再野化需要以人为本;
- 再小的空间也有价值。
🪴 植物作为媒介
在NOWNESS的公众号上看到 《植物房客》 项目,是深圳大学视觉系的毕业设计,感觉很妙:
他们向广东城中村的居民征集了36盆植物,又把它们转赠给另外36户居民,由此收集了72个有关植物的故事。以植物为媒介,城中村的人情网络变得具体可感。

@《植物房客》
年初在华塑小区闲逛的时候,也有看到居民们利用泡沫塑料箱、鞋子、饮料罐等物件作为容器的「创造性种植」。而且,居民们在不经意中围绕这些绿植进行社交活动,植物也是建立连接的介质。尽管当时小区已经处在拆迁前夕,但依然可以感受到这里的生命力。
联想到以前看到过徐坦的 「社会植物学」 项目和陈尚平写的《 一出关于园艺的文化推理剧》,植物之于城市的意义肯定远远不止「绿化」,也可以是观察空间生长逻辑的一个小切口。
🚧 一条运河的消失和回归
这周Bicycle Dutch推送了一篇文章:荷兰乌特勒支在2020年9月修复了一个 「历史性的城市设计错误」。
乌特勒支的运河环 Stadsbuitengracht 建于十二世纪,全长大约6公里,起初被设计作为城市防御工事,之后也用于商品运输。为了适应城市化发展的需要,乌特勒支市议会在1958年第一次提出填平运河环,改造出一条环城道路,但填河计划遭到来自民间的强烈反对,并开始了将近十年的谈判。在一系列拉扯博弈之后,规划师Johannes Kuiper提出的折衷方案被采纳,方案将商业设施、城市广场等场所迁移到东侧和南侧,减少需要拆除的建筑体量,仅填满运河环的西侧与西北侧,并将北侧运河段改造成停车场。不过在本地社区的抵抗下,最终被填平的运河还是远不及规划方案。

@1965版乌特勒支城市运河改造方案将西侧护城河填平改造成高速路
进入90年代,开始由民间组织试图说服议会把运河还给城市。在市民的普遍支持下,管理部门在新一轮城市总体规划中决定缩减车行道路,重新打通运河环。这项工程头尾跨越近20年,2001年有一小段道路被率先开挖,直至2020年运河结构才被完全修复 达到通航条件。

@The Utrecht Rijnkade的景观变迁
在重建工程正式完工后,政府号召公众参与 将水倒回运河,以此庆祝这条都市蓝带的再生。这个活动简单又庄重,像是对自然的欢迎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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