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参与城市金融中心区的规划设计项目,在研究案例的过程中发现了一档基于城市漫步的声音纪录片,顺着纪录片的shownotes和文献研究,发现「金融化」(financialization)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城市空间以及空间背后的规划设计决策。这期周报关于城市中蕴含的金融叙事:
- 🏙 市场景观 Market Landscape
- 🔭 曼哈顿漫游
- 🪝 金丝雀码头:量身定做的金融区
- 💳 金融化时代中的城市
- 🤔️ 是什么造就了全球金融中心
- 📌 伦敦金融城2036

🗞报刊架在这里,可以查看往期周报的目录和链接。
🏙 市场景观:Market Landscape
策展人Sben Korsh和Maxime Decaudin的一档声音纪录片介绍了「市场景观」的概念,纪录片中的市场景观指的是全球各地被自由市场的意识形态力量所塑造的空间与场所。不过「市场景观」最初出现在香港证交所的一份战略规划文件中,
港交所正通过连接中国与世界,重塑全球市场景观。
HKEX is reshaping the global market landscape by connecting Mainland China with the rest of the world.
2019年,Sben和Maxime分别在伦敦金丝雀码头和香港中环组织了一次城市漫步,希望揭示金融中心与城市空间的关系。

@Sben和Maxime的漫步路线
在具有影响力的的城市金融区,办公塔楼通常表现出压倒性的气势。同时,绿化公园大多平平无奇,它们更像是计划外的填充物(afterthought),置身其中可以察觉到金融业与自然环境之间有一种不那么令人舒服的关系。
Sben和Maxime认为在金融区漫步是更具体验性的知识生产方式,同时还可以建立起漫步者与那些「看不见的权力」的联系。
我们推荐你去金融区逛逛。最好在工作日的高峰时间去。西装革履的人群很难被忽。金融区通常由著名的景观与建筑公司负责设计。使用豪华的材料建造,维护良好,并定期翻新,以满足其来自世界给地的租户们不断提高的标准。鉴于金融服务的盈利能力以及金融业对商业声誉的重视,组成这些地区的办公楼、公园和广场通常是令人愉悦的、适合随处走走的地方。
纪录片提到福斯特建筑事务所设计的中环汇丰大厦,Sben和Maxime发现,媒体倾向于将人们的注意力从建筑自身的功能转移到论述建筑工程技术是如何成功的。事实上,对城市金融区来说,这些高耸入云的玻璃塔楼是城市扩充金融知识的基础设施(infrastructural site),它们使城市有了更广泛的功能属性,并且推动了「全球城市」的诞生。
「全球城市」是一种功能。很多城市专家无法理解的是,类似中环和金丝雀码头这样的金融区代表的是一个崭新的经济系统。这个系统会自动地安装在某些城市中(而非城市主动选择安装它们)。
回到金融办公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城市金融区不仅通过全球性的资本流动参与塑造景观,同时也使用更直接的方式来影响本地景观。例如,中环的长江公园就曾从500公里外的海南岛移植一株15米高的大树;中环交易广场(Exchange Square)中央的垂榕也花费了一笔昂贵的运输和保护费用。尽管这些自然景观确实能对本地生态做出贡献,但与金融区的企业在世界各地造成的环境影响相比,这里的贡献仍然微不足道。
🔭 曼哈顿漫游
德赛都(Michel de Certeau)的《日常生活实践》中,关于城市步行的讨论始于曼哈顿的世贸中心,
Seeing Manhattan from the 110th floor of the World Trade Center. Beneath the haze stirred up by the winds, the urban island, a sea in the middle of the sea, lifts up the skyscrapers over Wall Street, sinks down at Greenwich, then rises again to the crests of Midtown, quietly passes over Central Park and finally undulates off into the distance beyond Harlem.
从世贸中心的110层看曼哈顿。在风掀起的烟雾之下,这座城市像一座岛屿托起了华尔街上空的摩天大楼,沉入格林威治,然后再次升到中城区的顶峰,静静地穿过中央公园,最后向远处的哈莱姆区波浪般延伸。
德赛都认为,规划师、制图师的视角类似于从世贸中心顶层以全景式的方式鸟瞰城市,并得到一种视觉拟像(visual simulacrum)。与之相对的是,步行是体验城市环境的基本形式。人们的身体在行走中会随着城市文本(urban text)的变化而变化,但人们往往无法在这个过程中真正读懂城市。
翻到一篇文章收录了一些发生在曼哈顿的漫步实践:Caleb Smith花了两年半走遍曼哈顿的所有街区,并制作成交互地图,
2002年4月的一天,我从第五大道拐到第29街,发现了一个惊喜,「显圣容堂」(Church of the Transfiguration),又称「街角小教堂」。这是座漂亮的老建筑,远离街道。我突然想到,曼哈顿真正的秘密在于东西向的小街道。大多数人都知道繁忙的大道,但你可能不会看到这些小街道,除非你在那里生活或工作。我决定系统性地探索它们。

New York Songline的记录没有选择地图的形式,而是通过超链接的排列来记录曼哈顿的街道信息,同时只留下方位的线索供读者移动和探索。Songline来自于澳洲原住民的泛灵信仰,译为「歌行路线」或「灵歌之径」。歌词中记录了一些重要的地标信息,歌曲长度和节奏代表路程距离,原住民通过吟唱歌曲辨认方位和导航,
一个知识渊博的人能够通过重复歌曲中描述地标、水坑和其他自然现象的位置的词语来在陆地上导航。在某些情况下,造物主的道路据说是显而易见的,从他们的标记,或岩体符号,在陆地上,如大洼地在陆地上,据说是他们的脚印。
在New York Songline中,曼哈顿的每条街道对应一个网页,链接到关于某个地方的背景故事以及漫游者的笔记。抛开地图的视角,Songline似乎有意地让读者迷失,仅仅依靠方向和文字来建立地方感。

用德塞都的话说,每一个类似的行走都是语言,构成了一种 「行走的修辞」,在日常和理性中产生了对话。这样的对话将我们与当代城市疏离的基础设施重新联系起来。
顺着网站的提示我找到华尔街和纽约证交所的页面,可以发现很多「鸟瞰视角」下被隐藏的细节,例如海员储蓄银行总部门前的美人鱼、海马和其他航海符号。步行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德赛都设想的权力秩序,回到金融区的规划设计,重要的是如何让这样的「对话」有发生的可能。

@海员储蓄银行总部的装饰
🪝 金丝雀码头:量身定做的金融区
Market Landscape中采访了正在研究伦敦金丝雀码头的学者Sara Stevens。Sara将金丝雀码头作为新自由主义与城市金融化的实例,探索空间设计在刺激巨额公共和私人投资方面的作用。
金融化既表现为金融部门相对于其他经济部门的规模不断扩大,也表现为金融部门在其他经济部门中的作用日益增强。不仅如此,金融化已经演变出对应的空间实践模式。
房地产开发商建造建筑主要是为了它的面积和空间所产生的价值。开发商将建筑物作为主要的金融投资标的,建筑物成为投资和投资利润的载体。因此,房地产开发中的金融化是指在城市开发的进程中「资产」属性大于「空间」属性。
Sara认为,建筑与空间既是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产物,同时也是工具。
金融化影响了设计与规划的决策。
在规划设计早期阶段,金丝雀码头就确立了「为金融业量身定制」的策略。在1985年SOM第一版金丝雀码头总体规划中,由SOM和LDDC(伦敦道克兰港区发展公司)制定的设计指南规定了建筑物的高度限制,使中心塔楼成为地标。同时还规定了建筑材料的要求。这些导则被证明具有高度的规范性,但也限制了建筑设计师的灵活性。
英国建筑师Francis Duffy在1991年写了一篇关于投机性办公楼的文章,认为 「像金丝雀码头这样的建筑的出现意味着,经典的北美式办公楼——办公进深超过20米的空间所组成的大面积简单楼层——将首次在伦敦出现
在第一版方案中,三座塔楼被视为必选项,同时配有其他约25个大大小小的开发项目。总计1000万平方英尺(约92万方)办公楼被排布在占地71英亩(约28公顷)的场地中,总建筑成本估计为15亿英镑(一年后调整为27亿英镑)。

@ SOM的金丝雀码头总体规划
有两个关键的政策转变为金丝雀码头铺平了道路:企业区和金融大爆炸。
金丝雀码头的规划审批程序更加宽松,以灵活的条件提供给金融服务公司,并通过企业区的优惠政策减免税收。这使得金丝雀码头的租金与伦敦金融城相比更具有竞争力。
同样重要的是金融大爆炸:一套新措施改变了伦敦金融市场的结构,这是撒切尔政府与伦敦证券交易所达成的反垄断和解的结果。金融大爆炸包括禁止固定佣金,从公开叫价交易转向电子交易,允许公司设在金融城边界之外,如金丝雀码头设立办公地点。
除了将伦敦建设成更加安全的全球资本市场中心之外,伦敦证券交易所的放松管制促使规则的改变,从而产生了对特定类型办公空间的高需求,这种需求可以很快在金丝雀码头的新开发项目中找到。规则变化和税收减免与建筑需求的转变相一致:不再需要公开喊价交易的大型交易大厅,金融服务公司反而越来越需要与全球连接,因为伦敦在全球金融市场的地位正在快速转变。
💳 金融化时代中的城市
在线期刊Metropolitics发表过一系列关于城市金融化的评论文章。学者们使用「金融化」来描述20世纪70年以来现代金融市场对城市空间的影响。事实上,广义的城市空间金融化在19世纪就已经出现,例如为运河、铁路等大型项目提供融资渠道等等。如今的城市金融化与19世纪的差别体现在:
- 在宏观层面,国家监管改革鼓励资金在不同市场之间流动,其结果是部分资金流入房地产和公共基础设施;
- 机构投资者与资产管理机构在城市中分配资金时发挥了不同作用,有时会出现对公共财产的「掠夺行为」,例如香港公屋的私有化;
- 当代城市金融化的基础是法律与制度的创新,使土地所有权转变为可交易的资产。
值得注意的是,全球金融危机并没有停止城市的金融化,城市环境仍然是备受追捧的投资机会。
2008年之后对公共预算实施的紧缩政策,促使地方政府在资本市场上发行更多的债务,为城市服务和基础设施提供资金。金融危机不仅没有减缓或阻止城市空间的金融化,反而揭示了一个持续不断的趋势,并展现出潜在的系统性影响。
这种金融化以两种方式影响城市空间和社会:第一,它改变了建筑环境,使各种要素——土地、建筑物、主要基础设施——作为资产在全球资本市场上交易;第二,资本市场在为城市投资筹资方面日益增加的影响使资方在城市治理中发挥了新的作用。
文章还提到,城市空间的金融化不仅发生在发达国家,同时也表现出空间差异,即金融化并不与所有城市兼容,这是一个「高度选择性的过程」。例如对于规模较小的地方政府来说,尽管他们有强烈的融资需求,但对潜在投资者的吸引力却不大。因此,空间的金融化也加剧了要素分配的不公平程度。
🤔️ 是什么造就了全球金融中心
哪些因素是建设全球金融中心的必要条件,《经济学人》给出的答案简明扼要:
- 区域性或全球性企业的基地(a base for business);
- 具有深度的资本市场(a deep capital market);
- 国际财富管理(international wealth management)
一些城市试图强化自己的角色,既充当国际金融中心,又充当国内金融中心。纽约就是最好的例子。其他城市大多只扮演两个角色中的一个。新加坡是一个人口不到600万的城市国家,作为一个财富和商业中心,它在亚洲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泽西岛和开曼群岛等离岸金融中心都是类似的金融中心。它们的资本市场规模有限,它们作为商业中心的作用微乎其微,但它们可以成为全球财富管理的避难所。全球金融中心也存在一定「惯性」,即使英国在世界上的经济地位已经下降,但伦敦仍然扮演着重要角色。
📌 伦敦金融城2036
《伦敦金融城规划(2036年)》草案在2016年就已经发布,在「国际城市观察」的解读中,2036规划愿景中对重点区域的功能定位更加丰富。例如,
在City Cluster地区作为全球金融、专业服务、商业和文化创新中心的核心承载区域。通过激活底层空间来实现办公空间布局优化,植入零售、休闲、文化和教育等配套设施。
在Smithfield & Barbican地区提出「文化一英里」(culture mile)计划,将伦敦博物馆迁往Smithfi,并可能在现有的Barbican中心的基础上开发一个音乐中心,提供优秀的文化设施。
在伦敦塔桥老码头更多地使用滨江步道,在地面层提供更多的休闲、零售和公共文化功能,以及提供面向公共的屋顶露台和空间,增加地区活力。该地区还将通过重建或翻新部分滨水区域实现城市更新,并改善公共空间的可达性。

@伦敦金融城的空间类型分布
2036版规划愿景还提到,持续的人口增长表明未来对零售、酒店、商业、文化等业态将有更多需求。同时,政府和规划政策倾向于将住房开发优先于其他土地用途,这可能会影响伦敦土地利用的总体平衡。另外,2036版规划愿景还提到一组数字值得记录:
伦敦金融城永久居民大约1万人,通勤人口大约50万人;
伦敦金融城每年新建146套住房,其中35%为经济适用房;
到2036年将增加至少200万平方米的办公面积;
新增19.6万平方米的商业面积;
2030年将机动车数量减少25%,到2044年减少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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