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第6期周报，观察城市中的「毛边设计」。
最近很喜欢读摄影师陈尚平在《新活水》刊载的专栏「毛边意识」。陈尚平将城市中以乱治乱的民间智慧比作「衣服上本该买来就剪掉但洗了20次都还暂时垂在那的须须」，与战术都市主义、情境主义国际以及其他自下而上的设计理念不同，毛边设计往往带有类似于「就这么放着吧，别来烦我了」的情绪，是一个观察与思考设计的奇妙视角。这期周报关于城市中让人忍俊不禁的、嗤之以鼻的、习以为常的、不体面的毛边：
- 📷 城市毛边中的悲喜剧
- 🪤 重新思考防御性设计
- 🛹 滑板与广场的交响诗
- 🔑 发现了一本战术手册
📷 城市毛边中的悲喜剧
陈尚平通过影像和文字记录身边发生的日常戏剧，对台湾城市空间与「毛边意识」的解读戏谑又带着点悲悯。城市毛边就像房间里的大象，明明在那里却无人提及，媒体又不屑花费太多笔墨来研究它们，因此造成了空间经验的「传播误差」。毛边意识很难通过文本完整地传递，这就是为什么在地的空间经验是如此宝贵和迷人，例如巴黎的毛边就是路边的狗屎：
法国人大概觉得拎着个塑胶袋遛狗，还得弯腰捡拾排泄物，不说姿势不美、不优雅、不体面，基本上整件事就很不「法兰西」，有损尊严，遂普遍拒绝。但巴黎的旅行书就一定不会指出：走路须小心狗屎，最好多带一双鞋之类的。
旅行应不只是为了去看那些早已在电影或书上看过八百次的东西（那只算是去加深印象，或只是为了拍照证明自己也曾到此一游、不枉此生……），而更是去体验那些明明在那里，却从来没有人会对你提起的事，譬如人们排队的方式、店员的一般态度、或他们找你钱的步骤等等。
你必须去经历一个地方的种种毛边，让那些乱七八糟的碎屑微沫包围你，才有办法实在且立体的认识那里。
陈尚平的影像作品记录的大多是城市场景，虽然人物不是主角，但处都能投射出人的足迹与气味，物件是人的行为的投射。
一座城市或社会的外显现象，无论如何细枝末节，都诉说其中人们的心智状态。在街上遇到的每一种毛边、每一个奇诡现象，可能都是理解台湾的一条线索，有其存在的价值。
大多数「毛边设计」并不在乎视觉美感，这背后暗示着空间使用者的价值排序。他们倾向用视觉上的「丑和乱」换取其他的便利与秩序，陈尚平将这种价值取向称为**「堪用主义」**。
这还称不上实用主义，基本上家户外部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临时性装置，只要能用就好，其他条件多半马马虎虎，不肯多费心思，也造就了我们拼凑散乱的市容。因此，这些大人的劳作，一般来讲水准并不算高，但偶而也能看到出人意表的奇思妙想。
这些隐身在巷弄中的「大人的劳作」，也为我们开了一扇窗。
从这样一种有点尴尬的东西上，不难窥见许多本地人的状态
在他的镜头里，被过度修剪的树木、放置在轮胎周围的「防尿盾牌」、张牙舞爪的排烟管（陈尚平称它们是亚洲四小龙😂）是一幕幕城市戏剧。
喜剧的重要手法之一，就是主人翁煞有介事地做一件不很重要的事；或也有可能是一件有点难以启齿、有点窝囊，但碍于心里有个跨不过去的结，又不能不做的事。路旁的这种劳作成果，分明是一种台式喜剧。
餐厅排油烟管，图片来自：https://www.fountain.org.tw/article/city-of-threads ⬆️
也许是受到「相机」这种记录媒介的影响，陈尚平的观察哲学中有一种悲悯的气度。在专栏的开篇中，他提到要「带着佛心出门」，克服感官的疲乏、克服自己的评断欲，提醒自己忘掉简短的、武断的结论。
凡事只要与设计有关，就一定有意思，因为任一种设计，都牵涉到成本、实用性、耐久性、操作性、材料取得、加工难易、收纳、清洁维护等等，而当然，还关乎审美与品味，关乎形象。创造中最容易看出人的整体状态与能力，因为那是一种综合性考量。但所有设计思考，都还会被某种更上层的态度所影响。
🪤 重新思考防御性设计
设计师Cara Chellew最讨厌的公共空间是多伦多的登打士广场（Yonge-Dundas Square）：
广场两旁的屏幕、明亮的灯光让我丝毫不想停留。那里的长椅看起来更像是抽象艺术，而不是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城市中的防御性设计意味着对行为的引导和限制，即便它们是为了维持公共治安或保护公共财产，但同时也在暗示着什么样的人是受欢迎的、以及此处空间应当属于谁。在这个情境下，「艺术价值」是设计师可以毫无顾忌地放置防御性设计的「许可证」。
Cara建立的网站DefensiveTO收录了在多伦多发现的防御性设计，在网站的分类中，防御性设计的类型有6种，包括座椅、障碍物、突起物、表面、监视、声光、影子设施（ghost amenities）等等。
在谈论公共空间时，看不见摸不着的设计对象常常被忽略，防御性设计的对象不仅仅是由形体的物件，声音、光线也会成为「武器」。DefensiveTO收录了一个防御性声音设计的案例，
例如在靠近中学的一些公共交通车站内，扬声器常常播放古典音乐，这种「不酷」的音乐被认为可以驱散聚集在一起的学生。
不仅如此，这种设计已经从公共交通站点扩散到学习附近的任何公共空间。搜索了一下这个案例，发现在蒙特利尔有一家公司专门为客户定制「感官营销解决方案」，提供音乐播放服务，并支付每年约14500美元的许可费用。
防御性的灯光设计也有让我一时语塞的案例：诺丁汉郡的一个住宅区为了驱逐逗留和聚集的学生，在公共场所安装有粉红色灯光的照明设备。背后的逻辑是粉色灯光会使青少年脸上的青春痘更显眼，而其他使用者对这样的环境更加包容，从而达到筛选使用者的目的。（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佩服设计者的脑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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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滑板与广场的交响诗
研究城市规划史的专家，同时也是滑板爱好者Ocean Howell发表过一篇文章《The Poetics of Security: Skateboarding, Urban Design, and the New Public Space》，探讨滑板和城市公共空间设计之间的关系。
在上世纪90年代初，旧金山是街头滑板的重镇，Justin Herman广场是滑板文化的地标之一。广场附近的Hubba Hideout是一个普通的六级阶梯，也是练习技术动作的经典地形。
Hubba Hideout，图片来自https://www.flickr.com/photos/freerefills/712829553 ⬆️
街头滑板即是防御性设计的推动力，也是防御性建筑所导致的后果，因此它们是共生的，试图控制混乱的设计最终都催生了新的混乱。这印证了威廉怀特的观点：「防御性建筑必然会加剧它们锁防御的问题」，因为人们总会缝隙中创造运动、艺术和日常生活。
管理者曾试图通过Hubba Hideout上加装突起物、不平整的表面等等措施，驱逐在这里练习的滑板爱好者，Ocean Howell将类似的突起物称为「猪耳朵」。然而，这些带有敌意的防御措施都以失败告终。
2011年，Hubba Hideout被拆除。不过在今年，街头滑板联盟SLS复刻了Hubba Hideout，并举办一场邀请赛。空间以一种特殊的形式重生，SLS在主页上写道：
这是对旧金山街头的颂歌
🔑 发现了一本战术手册
毛边设计大多最初并没有推动深远变革的远大志向，设计者更着眼于扫除眼前的不便。在整理这期周报的过程中一直在想，在其他文化语境中有没有类似的「毛边设计」？它们的形式是什么样的，以及如何描述这种「毛边设计」。
还真发现了一些线索，例如在印度，这种干预被称为「Jugaad」，意指廉价、有趣、且「凑合」的创造方式，是节俭的创新。也有一些观点将这种创造比喻为城市黑客（urban hacking）。更广泛地类比，毛边设计可能比较接近DIY城市主义和战术城市主义，同时又包含就地取材的本地智慧。
顺着这个主题我发现了一本详细的城市战术手册，包含各种战术的介入场景、制作材料、使用周期以及实践案例等等。
不过，手册中的案例放到国内的规划设计环境中似乎显得有些尴尬，大有不少本可以「以小搏大」的策略多还停留在设计图纸上。手册中改造案例的行动者通常是社会组织主导，行政部门配合协调，但在国内并没有明确的实施主体。除此之外，这些战术往往需要规划、交通、园林、环境等等部门的协调，由于跨行政条块的沟通成本较高、缺少快速的响应机制，「游击式」干预的伸展空间显得有些局促。也许在存量开发主导的环境中，更需要一个能「允许」战术都市主义发生的顶层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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