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周最常翻看的书是马场正尊的《公共空间更新与再生》和犬吠工作室的《共有性:行为的生产》,两本书都深入地探讨「公共」的概念。读完这两本书才发现,常常谈论的公共空间好像更接近「common space」。在规划设计中,「公共」能否被设计?或者说,是否存在能够设计出公共场所的设计方式?
- 🌂 关于公共的思辨
- 🧗♀️ 宫下公园变迁史
- 🛹 Love Park、滑板与城市游戏中枢
- 📽 贾樟柯的《公共场所》
- ☕️ 曼谷The Commons如何设计「公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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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发室张贴了漫游者地图,收录一些查阅资料过程中看到有意思的内容。
🌂 关于公共的思辨
「公共」与「私人」并非二元对立,它们更像是一张光谱上的两个点,他们互相影响、互相塑造彼此,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成为彼此(例如通过门槛、玄关、玻璃窗等构件)。《公共空间更新与再生》的开篇就提到,日语里的「公共」和英语「public」有很大区别,书中用英国的公立学校做类比:
以前的英国公立学校是贵族阶级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学习而筹集资金建立的。但贵族子女人数不多,为了让他们通过群体生活学习社会性而向公众开放。从本质上讲,它是「私立的」。
实际上,我们日常提到(至少在东亚语境下)的公共空间是官方空间(official space)、共有空间(common space)和开放空间(open space)的并集。因此,简单粗暴地用公共空间指代这三种类型的空间会导致很多矛盾、暧昧和荒谬,例如这个「不对外开放的公共厕所」。

犬吠工作室的《共有性:行为的生产》更加聚焦「Common Space」,将《东京制造》中略显朦胧的部分掰开揉碎来讨论。所以到底什么是「共有性」(commonality)?书中这样解释:
建筑师路易斯·康(Lousi Kahn)认为,我们之所以能为古代的建筑所打动,是缘于某种超越时代与场所的事物通过建筑的空间与我们心灵深处产生了关联,这个事物就是commonality。
看上去这是玄之又玄的概念,大概与场地文脉相关。 不过基于人们的行为,尤其建筑和城市中人们的行为,共有性则是某种特殊行为模式的产物。
从类型、行为到事物间的相互关联,共有性的这条逻辑十分重要,因为这正是与当代尤其是城市生活的片段化相抵抗的逻辑。
那么哪些行为能够生产共有性?
生产共有性的行为就是赋予某个街区以特点的人们的行为,是在并不固定的人群中反复出现的无偿行为,是在他人目光可及的公开场所中无意识发生的日常行为,它们都体现出一定的游戏性。
其实读完这两本书之后最多的启发是关于空间功能的策划(programming)。可能是在读的时候才刚入行,对功能策划并没有切身的感知,常常感觉很多空间功能可以照猫画虎,甚至复制粘贴。但是读完《共有性:行为的生产》之后感觉是对人的「身体的技能」的研究还不够精细。
反之亦然,如果在规划设计阶段仅仅将使用者视作没有任何技能的「空洞的身体」,就会产生前文提到的「不公共的公共空间」:
谁也不知道要如何使用这块区域,使用规则只有一对为了不给他人添麻烦而制定的禁止事项,结果不但增加了管理费还导致空间无法使用,陷入了低劣的平等怪圈。
在这种设定中,「共有」是模糊的,「公共」是均质的。
遵循以行为作为出发点的设计思路,寻找哪些能够激发共有性的行为或许能够推动业态的创新。如同书中提到宝马古根海姆实验室的案例,业态设计就像为空间写一个剧本。
而空间设计的价值就在于,通过有形的存在可以使这些无形的事物无限地重生。

@ 钓鱼和打牌的人群,拍摄于福州的晋安河边
🧗♀️ 宫下公园变迁史
宫下公园的几次改造折射出不同时代背景下「公共性」的变化。宫下公园位于JR原宿站和涩谷站之间,是日本战后第一批兴建的城市公园。从60年代至今已经进行过三次大规模改造。1960年,宫下公园进行第一次立体化改造,上层保留开放绿地,下层则用作停车场。在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破裂后,宫下公园逐渐成为流浪者们的根据地。

第二次改造发生2009年,当时东京政府正面临财政短缺,开始出售公共设施的冠名权。趁着2008年北京奥运会余温还未消散,Nike获得了宫下公园10年的冠名权,计划到2020年前每年支付约18万美元的冠名费,并出资500万美元对宫下公园进行改造,主要用于建造一个滑板公园和一面攀岩墙。Nike的改造计划引起一些社会团体的反对,并成立了「保护宫下公园联盟」号召民众和艺术家在公园周边游行抗议。这场博弈以双方各退半步告终,政府承诺将流浪者们安置在不远的空地、Nike同意保留「宫下公园」的名字。犬吠工作室设计改造后的宫下公园也成功地营造出一个包容的空间。
人们可以按照各自的方式活动,同时又能享受这里的环境。因此不仅是使用者的人数,其种类也应是越多越好。

2020年第三次改造后的东京宫下公园(Miyashita Park)最近常常被用来当作城市公园的参考案例。此次改造的建筑面积约46000平方米,由一座4层330米长的狭长建筑和一栋18层楼高的酒店构成。宫下公园已经不再纠结于十年前关于公共性的讨论,建设模式也从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的PPP模式向鼓励民间资本介入的PFI(Private Finance Initiative)转变。改造由三井不动产开发,直接了当地吸引奢侈品店、星巴克联名店、潮牌快闪店,让宫下公园显得更「涩谷」。
保留上一轮改造方案中置入的运动设施和业态,「公共性」2020年的宫下公园有了新的表现:
这次改造后,新宫下公园的运动场也延续了付费制,像攀岩场、滑板场,涩谷区居民使用时需要支付每两小时 500 日元(约合 33 元人民币)的价格,儿童支付半价 240 日元,非涩谷区居民则需要支付双倍费用。北部的半室外空间,因为设置了足够多的座椅,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公共空间的作用。

@ 宫下公园剖面图
日建设计的建筑设计师三井祐介在medium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介绍改造方案的流程,并讨论改造后宫下公园的公共性。某种程度上,在宫下公园,经济可行性深远地影响着「公共性」。
近年来,公园和图书馆等公共设施正在拓宽收入渠道,实现独立运作;另一方面,购物中心成为男女老少长时间停留的第三场所,可以说公共空间正在商业化,商业空间正在公共化。因此已经很少有「公共性」和「公共空间」保持一致的情况了,在制度、金融、管理、设计等各个层面都是如此。公共性和公共空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复杂,以至于我们无法立即判断它们的是否「公共」。
问题在于维持「公共」所需成本的来源及其规模。在宫下公园,为了重建公园和停车场、改建天桥、优化十字路口的基础设施,以及贡献区政府财政的租赁付款,这需要有一个合理的收益底线。宫下公园的三层商业设施和酒店是实现财务平衡所必需的物业类型。
鉴于许多公园都挣扎于「公共性」的需求,一个公园其实很难承担如此全面的「多样性」和「公共性」。 然而,在宫下公园,人们可以在公园、商业和两者之间的空间中找到一个位置,这是涩谷以前从未出现过的空间。

@ PPAPER:東京必訪新地標宮下公園 MIYASHITA PARK
🛹 Love Park、滑板与城市游戏中枢
费城Love Park与东京宫下公园似乎是一组镜像,当Nike努力将街头运动引入宫下公园来彰显公共性的同时,Love Park正试图将滑板赶出去。
Love Park位于费城市中心。从1990年到21世纪初的十多年中,Love Park成为滑板圣地。因此,Love Park有几种不同类型的空间共存:供行人休憩的公共空间(public space)、滑手练习滑板的共有空间(commono space)、以及存在于二者之间的过渡空间(in-between space)。Common Space和Public Space常常互相伴生,它们塑造了彼此。二者有时重合,即public-common spaces,有时也彼此冲突,即anti-common public space。
2015年Love Park的改造计划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平衡。
费城政府决定花费1500万美元彻底拆除Love Park 并重建。虽然说是还会重建,不过重建后的Love Park 显然会变得更加适合市民娱乐休息,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禁而不止地一直被滑手所打扰。

有时候,建筑构件和材质可以直观地区分不同属性的公共空间。
费城不满足于普通的罚单,1994年首次明确禁止在Love Park玩滑板,在2000年再次禁止。2002年,在举办了两次X-Games比赛并获得8000万美元的收入后,费城将罚款提高到300美元,派驻了24小时保安,并宣布了翻新公园的计划,将花岗岩全部移除,换成草地,使其不再适合滑行。

@ 摄影师Jonathan Rentschler记录了公园改造前滑手们聚集在公园的景象
在《共有性:行为的生产》中引用了一段Iain Borden对滑板与城市空间的研究,能够生产共有性的行为通常都具有一定的游戏性。
玩滑板的人,不把城市看作是立体的整体物,滑手以自己的尺度「再生产」建筑。
身体借由滑板这个媒介,将城市空间拆解成「地形」元素,同时也创造出另一空间。
Iain Borden将这种空间成为「超建筑空间」,在这个空间中,被生产的并非物品,而是游戏;空间不再「被拥有」,而是被「转化和使用」。
📽 贾樟柯的《公共场所》
《共有性:行为的生产》还提到了贾樟柯的短片《公共场所》,特地找来看了一遍。这段市场32分钟德影片拍摄于2001年韩国全州电影节的「三人三色」计划,贾樟柯在45天内拍摄了30个镜头,记录了大同的火车站、公交车站、台球厅、餐厅等等公共空间略显沉闷的日常脚本。
影片中所捕捉的也是那些日常的、细微的活动,这些零散的活动通过交织和共鸣,形成了某种空间板的东西,贾樟柯称之为「公共场所」。
感觉《公共场所》有点像更不加修饰的《小武》和《站台》,或者说是这几部电影的语境(如果不是因为这本书我可能会跳着看完🤔)。 不过看到台球厅的段落,当《爱如潮水》想起时,才察觉到城市即舞台,日常即戏剧。公交车上顶门牙的小孩、车站旁边拉不上拉链的大爷、想要进入站台帮忙扛米袋但在候车室徘徊许久的中年男人聚集在一起是以身体为媒介进行一场城市游戏。找到一篇贾樟柯对这部影片的介绍:
刚开始我觉得这个城市特别性感,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能感觉到那个空间里的人都特别兴奋,充满了欲望,生机勃勃。

@ 《公共场所》
☕️ 曼谷The Commons如何设计「公共」
读到关于「commonality」的研究时,第一反应是想到曼谷的The Commons——也是最近常被用作学习对象的社区商业项目。之前看到对The Commons的分析大多停留在设计手法和运营表现的层面,但一直没有机会了解The Commons究竟是如何被设计出来的。读完这两本书,我想再「云踩盘」一次The Commons。

@ 通罗(Thonglor) 的The Commons
位于曼谷通罗(Thonglor)的第一家The Commons建筑面积5000平方米,2015年开业,整体预算在500~1000万美元之间。2020年,在Saladaeng地区开业的第二家The Commons也不过1500平方米。对社区商业来说,如何在并不大的空间内使共有性发生的?设计师Wang Wei分享了他The Commons Thonglor的看法。
- 为你的目标客群指定具有连续性的空间功能策划(develop a clear, coherent programming for your target audience):The Commons和其他商业中心不同之处在于,它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清晰、连贯的社区空间,延伸到活动和商铺的组合中。很明显,The Commons 不是一个专门为典型的购物需求而设计的商场:那里没有超市、没有便利店、也没有快时尚品牌。相反,它被精心设计为一个让你与朋友聚会和闲逛的地方。为此,The Commons严格筛选商铺和品牌,保证他们可以共同支持The Commons的叙事;
- 在空间规划和设计上,支持业主方的愿景与意图。The Commons的设计师们采用了一种非典型的方法来设计建筑。这座五层高的建筑采用被动式节能设计的原则,对公共空间进行自然通风,仅仅在零售店或餐厅内部设置空调。每层楼的设计都不一样,台阶巧妙地融入建筑中,使建筑的多个平面得以无缝连接;
- 创造「群聚效应」(critical mass)。The Commons的租户包括34家商店和餐厅,其中有18家餐厅在美食广场内。对于The Commons来说,商铺的质量,而非数量,同样可以塑造本地的吸引力。

@The Commmons Thonglor
2020年,The Commons的第二家购物中心在Saladaeng地区开业,沿袭了第一家The Commons的设计语汇和运营理念。The Commons的设计方,同时也是业主方The Commons Co., Ltd.这样阐述The Commons设计过程。
The Commons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回应了一个多层零售建筑面临的经典挑战——如何吸引人们向上层移动。宽阔的地面,连接街道一层和二层的台阶和平台,自然吸引着人们悠闲地走上去。三楼和四楼的一系列开口进一步加强了垂直空间的连续性。从地面的不同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上层的商店。人们毫不费力地流向每一层楼。
顾客可以选择在任何地方吃饭。在点餐后,他们可以在可用的桌子上吃喝,在楼下的咖啡柜台或面向街道的沙发床上。

@ The Commons Salada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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