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发现游神文化开始进入大众视野，所以最近几次回福州特别留意周围的境庙和境社。发觉境社就像 Ingress 中的传送门一样无处不在，它们可以嵌入任何环境，筑起一张「人神共栖」的网络。
于是很好奇福州的境社系统是如何与城市共存的，找了一些书籍和文献但有一个疑惑始终没有解开：境社是否有明确的空间边界，以及现在的境社体系如何影响福州的城市空间。不过读完徐文斌博士的 《近代民间组织与灾害的应对——以福州救火会为论述中心》 从另一个侧面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线索。
和其他城市类似，「救火会」是近代城市社区自治的一种组织形式。福州救火会的特殊之处在于大部分由境社组织演变而来，并通过地缘和神缘互相连结。救火会常常将办公地点设于境庙内部或附近，火政空间与信仰空间彼此重叠。不仅如此，救火会和境庙的社会职能也有很大程度的相关性，救火会的管辖范围可能也代表境社所庇护的空间范围。
读完这本书发现救火会、境社和福州的关系远比想象中来的复杂，组织形式和生存策略也相当精妙。所以挑出一些有意思的部分做了一个 游戏demo。（*虽然GBstudio引擎最近更新了大版本，但在表现上依然有很多限制，因此还是把剧情的引导放在文章中，并在文末附上操作说明。）
功能更复合的境社
从元明时期开始，福州的传统民间信仰便十分活跃。作为强化社区神权的方式之一，各个境社分别筹办迎神赛会，并发展出严密的分工合作方式。
为举行迎神赛会，社区民众或出力、或捐资，承担相应的义务和责任，频繁互动，形成以「共同信仰和祭祀为特征的地方乡里组织」，即社境。
由于稳固的神权结构，福州的近现代化进程并不顺利。但随着社会思潮的更迭和经济结构的演变，传统的境社体系必须另觅出路以获取生存的合法性，这意味着境庙的空间功能不再仅用于祭祀，而应转向找寻更广泛的社会价值。例如上下杭地区的张真君祖殿，在清末民初成为「福州钱业商事研究所」、「海运公会」以及「双杭救火会」的办公地点。培育出一批具有社区影响力的公益性组织，类似于现在街道、社区的概念，清末民初的境庙成为城市治理的基本单元。
救火会的出现
从城市发展的角度，福州救火会的出现有必要性也有必然性。作为重要商埠，福州城区内河沿岸多用于堆放货物，尤其是福州一度成为全国最大的木材交易市场之一，大量木材堆放带来不可忽视的火灾隐患。事实上，福州的第一个救火会是由木帮创立。随后，布帮、油帮等行帮出于保护行业利益、维护社区形象的目的是纷纷跟随。但总体上，行业性救火会的资源与动员能力有限。
随着商贸运输日渐繁荣，人口大量涌入、城市建设逐渐失序。在南台一带出现大量搭建随意的木结构建筑，以瓦为屋顶、以木板为墙，即「柴栏厝」或「柴埕厝」。正因如此，当时的福州被称作「纸裱福州城」或「纸褙福州城」。除了直接的火患之外，城内还出现恶意纵火和趁火打劫的「火鹞」，带来严重的治安问题。
1919年，各救火决定效仿上海救火会，成立「福州救火联合会」（简称火联会），此后行业性救火会才开始逐步并入以境社为节点的地区性救火会网络。火联会的出现改善了民间救火会各自为政的局面，也缓解了官办和民间消防组织的摩擦。20世纪40年代，境社组织已经成为福州救火会的稳定力量。看到一个有趣的数字， 《榕城考古略》 中记载古城墙内的境庙有37处，恰巧与民国时期福州救火会的数量吻合。
空间分布
福州的街巷肌理影响了救火会的空间分布。由于福州古代的城市规划体现封建社会的等级性，即城市核心区的空间格局以坊巷为主，而在南台地区和其他市郊地区，商贸发展带来的人口频繁流动，城市规划出现一定滞后，导致居住和商业功能混合、公共与私人空间交错，日渐稠密的柴栏厝更增加了火灾风险。
根据1947年统计，全市屋宇共有28887座，木楼屋占52.4%。
不过有一点出乎意料，书中提到救火会的分布与商业的繁荣程度并没有显著的关联，在商业繁盛的南台台江路地区竟然只有一家「斗南洗马茶亭」救火会。结合前后文的研究看来，或许是因为这一带被多个救火会共同辐射。
从救火会所属境社以及各个救火会的管辖范围可以看出，民间救火会彼此之间并非那么泾渭分明。例如在商业设施和航运码头集中的双杭地区，除双杭救火会以外，还有独山、达道、龙台、沙合中惠、安乐、沧洲和布帮救火会同时负责。
除辖区外，邻近区域发生火灾，火会也应出援。
火联会还将全市各会分成九组，轮流值班，遇有火警，值班组各会，均应出勤，其余各组各派一会出援，三会留防，周而复始。
在空间使用方面，救火会常与境庙共用部分空间，例如有不少救火会就将办公地点设在社庙内部。境庙将前厅作为祭祀朝拜，后厅或侧厅则用作办公、会客、贮存等救火会日常活动。
组织规模
救火会的区位也影响了该组织的人员规模和装备实力。依据救火会发起者的背景、财力以及组织性质，救火会的装备设置也略有差异。南台地区等商业繁盛地区的救火会皆配备帮浦汽车（即搭载水泵的消防车）。但对于大部分救火会，标准配置只有人力龙、水桶、木绳以及竹梯等等。而财力不足的救火会最低配置也仅有拆屋队，并没有专业的救火设备。
人员构成
民间救火会的组织架构属于简单的科层制度，大体上由行政管理以及前线救火人员构成。在救火会中，理事监事履行管理决策的职责，多由地方士绅、商人、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等等担任。通常设有理事长一名，一到两名常务理事，若干名理事与候补理事， 以及若干名监事与候补监事，各会差异较大。
前线救火人员配置则相对稳定，根据救火会章程，标准配置是22名临警员和80名援丁。其中，临警作为中层领导，负责日常训练、火场指挥、调查火因等工作。援丁并不需要专业的技术要求，大多是劳苦工人。
不过救火会内部并没有特别突出的身份和阶级观念，队员们来自各行各业，入会动机大多出于互助情结和身份认同，因此救火会能够构建起良性的人际网络。
1950年，福州全市共有救火会37个，人员4830人，其中工人2575人、商人2174人、农民47 人、医生14人、法界政界及技术人员各10人、学生7人、教员3人。城区人口3499人，平均71 人中有1名救火会会员。
如何救火
为了更高效地调动消防资源、明确各救火会的出动范围，1926年火联会在大庙山一带筹建第一座瞭报台。
大庙山钟楼落成，设置班长一人，望警三人，日夜瞭望，遇有火警，则鸣炮、撞钟、报警。
若鼓楼失火，以连续单声为号，台江连续两声，仓山连续三声，方圆十余里均可听到低沉而洪亮的钟声。而后立即报告救火联合会，组织各救火队火速前往救援灭火。
拆屋队和水龙队是救火会的标配，部分组织还配备有水上队、救柩队等等，部门分工明确。然而由于装备参差不齐，临警和援丁面对的风险巨大。
分工负责水龙拖送、抽水、拆屋、挑水、救柩、扛竹梯、执藤牌、送茶、扛街牌用以标明本会队伍抢救所在地点，及鸣锣等专责。
经济运作
救火会的收入体现其独立性。根据书中引用的历史档案，福州救火会的经费来源包括辖区商铺住户上缴的常费、捐赠、临时性的捐助、以及政府补助金。
尽管救火会的主要收入渠道来自所辖区域内的商铺会费，但资金体量和稳定性仍然有限。为了拓宽收入渠道，火联会还曾设立「音乐部」，从事戏剧演出和丧葬雇佣，虽然这一举动始终伴随非议，却一度成为重要的收入来源。总体上，救火会的收入并不可观，有时不可避免地需要通过申请政府补助、社会募捐等方式维持组织的基本运作。
在支出方面，救火会以业务性支出为主，是公益属性的表现。日常开销主要包括出勤费用、添置与修缮装备、汽油和司机费用、办事人员费用、电话费以及年末慰劳费等。其中，人员开支和救援费用占比超过一半。
火灾发生后，火会将根据援丁到场情况及挑水次数发放，各次火灾救援费不同，1909年4月1日，城内失火，救援费用为5.7元，而4月6日，崎下失火，救援费为17.9元。
社会职能
如前文提到，福州的救火会是传统境社功能复合化的表现，功能上的复合加强了社区内部和社区之间的凝聚力。
各会在火场上密切协作，虽然偶有争斗，却是为了不输社区颜面，与以往赛龙舟、迎神赛会并无二致。
即便现代化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但福州民间信仰的地位依然稳固。救火会也与境社互相配合，筹备迎神赛会。
每逢迎神赛会，救火会即改头换面，成为主角。
社境以祭祀为纽带，素有自我管理的传统，所形成的聚落不易瓦解。救火会以此为依托，能充分调动社会力量的参与。
在时局动荡的年代，救火会成为政府和民间的桥梁，在一定程度上行使行政管理的职能，也成为民众组织抵抗的渠道。
1944年10月4日，日军第二次侵占福州，连江、闽侯、长乐再度沦陷。10月8日，福州市各救火会会员在群众支持下，组成反攻队伍，反击侵占仓山的日军，后因众寡悬殊而失利。
寻找救火会
读完这本书再走上福州街头，更想知道救火会为这座城市留下了什么。回想起来难得一次留意到救火会的踪迹是在上下杭街区的双杭救火会，但在会馆林立的上下杭街区，救火会大概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带着这些问题想到大庙山瞭报台附近找找线索，令人唏嘘的是，大庙山附近的龙岭顶巷在2010年的一场大火中被毁坏，目前还在修缮无法进入。
好在翻到FDD Design的 一篇文章 可以一窥瞭望台的内部构造和塔顶视野。
底层基座用条石砌成，边长5米见方，基座上筑方形瞭望台，每面墙宽3米，外墙青砖构成，内搭木构楼梯。螺旋而上共七层，水泥封顶。
在战争年代，大庙山瞭望台还承担着预报和解除空袭的任务，直到1958年才完成历史使命。
@ 《【迷路上下杭】登高才能远望，这里的高度刚刚好放得下整个上下杭》
回过头来看境社，在 第12期周报 中曾经提到：
由于街角小庙不是典型的圣地，它为数众多且形式上没有制式要求，人们对待它因此不像是在朝圣，不需拘谨地顺服大庙里诸如左进右出等等规矩。人们对待它，反而像是在对待沟通神圣世界的一颗颗快捷邮筒。
其实小时候对这些街角小庙有种刻板印象，想当然地把它们和封建迷信联系在一起。也许是司空见惯，或是刻意回避，隐约能察觉到境庙一直以一种暧昧的姿态存在于福州的巷弄中，直到离开福州再回到福州才发现原来它们「很福州」。在神权之外，境社以草根的视角推动着城市的近现代化。
救火会是境社演变的一种具体形式，不仅包括救火会，还有商事研究所、义葬社、公益社，它们在空间布局和人事任免等方面都有交集，就像是以境社为原点衍生出的「社区服务综合体」。这里的社区服务不仅服务于物质生活，也筑起了人们的精神堡垒：
每当救火回来，外公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吹着哨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大家排着队，按着排尾援丁的锣声，迈着有节奏感的步伐，朝着回家的方向前进。那架势就像战士打了一场胜仗一样，每个人都神采奕奕，满面春风，虽然他们身上还湿漉漉，跟落汤鸡似的。
对于无权无势、缺乏技能的底层群众，能享有此种荣誉实属不易。
- End -
现在最后，关于游戏demo
最近发现GB studio更新到了GB studio 3，蠢蠢欲动想试试新功能。然而这次做着做着发现demo的体量远大于去年做的茶馆游戏demo，所以有可能在转场时有一定几率遇到白屏和人物贴图bug（还没想到解决的方法🥲），目前看来只能重新进入游戏。
另外，不支持中文文本真的让人头痛，所以在最后补充一点点这个demo的构思。玩家扮演一名刚刚加入救火会的援丁，你需要和救火会的理事对话，获得救火会的徽章标识，再从临警员处领取装备。整个游戏中玩家需要奔赴5个火场，分别完成水龙队和拆屋队的任务：破门、灭火或救援。每完成一个任务，玩家可以返回瞭报台查看剩余的火场位置。完成全部5个任务之后，玩家可以返回火联会所在的街道，迎接街坊们的致意。另外在一些场景中还放置了可以互动的小彩蛋（受限于GBstudio的性能，还不能放太多），欢迎探索。
按A或Z键和人物、物品互动、放置竹梯；
按B或X键使用装备和物品；
按Enter或Start键打开装备界面；
在装备界面按↑+A选取装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