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辣滚烫》在北美上映的第一周我就去看了两遍。作为一个前超超超讨好型人格(现在是降级为超讨好😅),整个观影过程中仿佛在照镜子。过去的我的就是前半部分的乐莹,这几年我的转变过程仿佛就后半部分的乐莹的。

第一遍看内心汹涌澎湃,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在回顾自己的前20年。二刷时冷静了一些,借助新生长出的女性主义触角,有了更深的感知。 于是想记录几个影片中让我想起了1.0 版本的Chuwen的场景 ,以及分析曾经的思维模式和观念是如何形成,又是如何被打破的。 (本文配图均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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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好人的本质——低配得感

  • 乐莹和妹妹在家因为小事扭打起来,被打了的乐莹最后把房子给妹妹了。
  • 乐莹的男友和闺蜜在一起了,乐莹依然答应要去给他们当伴娘。
  • 乐莹和昊坤睡完之后,昊坤直接说:“你把钥匙拿给我吧,我晚上搬过来” ,乐莹点点头笑了。接着日常就变成了昊坤就全情投入地练拳击,乐莹全情投入地照顾昊坤。

为什么在所有的关系里,乐莹都是那个善良到让旁观者冒火的老好人?为什么她从不发火,不为自己争取正当利益呢? 我的理解是因为乐莹对于自我的评价很低,低到她觉得别人这样对自己,已经不错了。更好的待遇她不仅是不敢要,更是不敢想。 乐莹几乎就是女性中“低配得感”的典中典(以下用女性身份举例)。

我对低配得感的理解是: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没资格得到好的东西。 这种感觉会体现在生活的各个维度:物质层面(我配不上更高的薪水);关系层面(能有人愿意和我在一起就不错了);存在层面(我可能是人类的残次品)。低配得感和能力差并不一定挂钩,更多是缺少一种与生俱来的正当性(legitimacy),用大白话说,她就是做不到“普通且自信” , 她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也值得被爱,可以找到合适的工作,可以拒绝,也可以有所求。

中学开始,我就开始练习了当老好人。因为家庭的环境,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自己是家庭的累赘,当时恰好因为腿伤行动不便,在学校里对同学的喜欢,老师的重视根本不敢指望。《夏目友人帐》让我找到了榜样,主角夏目贵志也经常质疑自己存在的价值,但他更鲜明的特点是非常善良,他会帮助每一个来找他的妖精,不管来着是多么凶猛。我因此要励志成为一个“对任何人都温暖的人” ——从不拒绝,从不表达想法,万事万物出问题我都第一个道歉反思。甚至当我发现班里的男生A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对我的腿伤阴阳怪气,我对他充满感激地说:“真的谢谢你今天和我说话!”(正如乐莹因为昊坤没有第一时间给自己卖卡而对他感恩戴德)

*夏目贵志是日漫《夏目友人帐》里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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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 “工具人”能换来爱吗?

低配得感让人在各种关系里颤颤巍巍,乐莹想到的出路和我一样——把“自我工具化“*当作获取关系和尊重的方法。

“自我工具化“的具体表现,就像《热辣滚烫》里,乐莹去体育场找昊坤,一进更衣室,她自然地一边把饭盒打开递给昊坤,一边拿起了脏衣服和杯子准备洗。仿佛自己是昊坤顾的保姆,虽然昊坤一分钱也没付。或者又像几年前的我,“特别好用” 是我自己引以为傲的标签。在家庭中,长辈夸我懂事;在友谊中,总被说是贴心的朋友;在工作中,实习的老师和老板都说 ”你就像一个万能工具箱一样,特别就手“

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是“在关系中,把自己当作别人的工具人,即只考虑别人的需求,而想不起考虑自己的需求。” 当时的我选择这样做的动机是因为我相信“只有我变得好用,能及时的看到和满足别人的需求,我才是有价值的人。”

正如影片中那样,虽然得到了一些正向的“称赞”,但我们的目的并没有达到:“自我工具化”没有带来尊重,喜爱和珍视。“好用“ 的我们,总是有点倒霉。比如乐莹似乎在所有关系中都被利用, 欺负,伤害。 非常类似,我“最好用”的那几年,我妈几句话就能让我有很强的愧疚感,没有一个暧昧对象认真表达对我的喜爱,我认准的几个好朋友把我孤立了。

这显然不是获得尊重与爱的好方法,而且这个信念是从反面想是很绝对且残忍的—— 如果我不够好用,那我就毫无存在的价值,也不值得被爱。那我们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因为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家庭从小训练女孩要会察言观色,而社会鼓励女性为别人着想,奉献一切;当我们每次及时发现和满足家人的需求都会被表扬说是“乖女儿“ 以及”之后肯定有出息“时, 我们自然的把能够证明自己“好用” 的机会和 “我是个有价值的人” 联系在一起 。这种场景下,其实我们和巴普洛夫的狗没啥区别。 (此处没有贬低狗狗的意思)

不仅如此这几年的反思让我发现,“自我工具化”还会在自我成长方面造更多成负面的影响。

1)一直在观察别人的需求,而从没想过自己的喜好,自然很难提出自己要什么,更没有底气去拒绝什么

2)陷入优绩主义的逻辑,完全靠学历和工作来定义自我价值,很容易因为家庭背景不够,没有名校的校园卡和大厂的工牌而觉得自卑

3)内化了父权对女性的系统性贬低,在方方面面让渡了权力,把选择的权利,发怒的权利,尝试的权利,都放弃掉了。

有读者可能会发现,上述后果似乎在说“我们对于自己受到的伤害也有一定的责任”。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在某种程度上,自我工具化的思维模式,让我们允许/默认他人随意地对待自己,侵犯自己在认知、关系、物质和时间上的边界。

我想要澄清的是,我并不是在指责乐莹,或者过去的自己,被指责的当然不应该是我们,而是谁把我们规训成这样的。我是想通过指出这样一个模式,让大家发现发现自己对于自己受到的伤害是有一定责任,那我们或许可以通过自身做出一些调整,来改变部分现状。

Ps:“自我工具化”是我自创的,并不是一个心理学专有名词。


度过那一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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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走出来的呢?张春老师在《岩中花述》分享的一番话给了我启发。

张春: “我有的时候觉得 一个人如果要获得自由或是获得一些真实,特别是女人,我觉得她得在精神上死一回”

陈鲁豫:“每个女人吗?”

张春:“对,每个人,她得经历一个深渊,不报任何希望了,她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只有自己了。深渊可能是可能是一次抱头痛哭,可能是一场大病。”

乐莹的体验正是这样,当她那些不怎么样的关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崩塌的时候,她跌入了那个深渊。就像电影里她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她走过的每一层楼都黑了。 她终于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谁也靠不住了。 从楼上跳落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和心灵都坠入深渊。

我对处于这个深渊的自己也印象深刻,那时有一种比较复杂的感觉,一方面因为不好的事情接连发生而倍感无力,但另一方面又有了一些安心,因为知道大概不会更差了。 (可能因为这样,我非常喜欢夏日侵入企划的《度过此刻》。

当我们度过了那一刻,新的改变就在孕育了。


“看心情吧“ —— 注意力转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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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给不给别人苹果,还是答不答应昊坤的邀约, 乐莹简短的一句”看心情吧“ 无疑证明了她的成长和蜕变—— 因为她的注意力终于转到自己身上了。“看心情”,是看自己的心情,而不是看他人的; 她拿回了主体性,她知道了自己能干什么,喜欢什么。

她在那个深渊中决定要为自己赢一次,接着开始训练。从我的角度看,这个过程的重点不是拳击运动,更不是减肥,而是她通过运动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自从下定了决心,乐莹的精力,时间都锚定在为了自己的“赢一次”的梦想上。而在训练过程中,她也“被迫”对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想法有了更多的观察和了解, 这种了解是基于自身感受的,而不是基于外在的审美标准的。

在我注意力收回到自己身上之后,在工作和社交场合,我会想我今天来是干什么的?我要得到什么?我要认识谁?我会关注自己是不是紧张和焦虑了,如果是,那我能干点儿什么安抚自己;我不再像“自我工具化”那个阶段一样无时无刻地观察和揣测权力上位者需求?不断关注他们的情绪。

注意力转向的奥妙是从 《海马星球》里少女大狮仔 聊到的。她说,其实注意力就是我们的生命力。因为一个人注意力的分配,就决定着各种有限的资源的分配, 精力,情感,时间,金钱。

那如何扭转自己的注意力呢?结合个人经验和剧中的体现,我认为有两个途径:1)被动途径,当我处在那个深渊时,自己的精力是很有限的,只够维持自己生存,那时我被动地只能考虑自己。 譬如我吃什么是对自己好的?什么样的活动是能让自己放松的;2)主动途径,即我开始从心底里认为自己和别人是一样重要的,于是主动关注自己;当然这个途径可能需要我们的支持体系(伴侣/朋友/老师/心理咨询师/教练)让我们开始相信自己是重要的。

这两种途径可以相辅相成,有什么用什么。这几年的体验下来,我甚至想断言,把注意力收回到自己身上,某种程度上是所有女性觉醒的第一步。


拳击场———普通女性处境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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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看过四个月之后,那个拳击场依然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在那里,乐莹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站起来。 我觉得影片中的拳击场就是普通女性在这个父权社会的缩影。在一场注定要输的比赛里,女性不断被打倒,不断爬起来。

很多像我一样的普通女孩走上了社会,就像走上了拳击场的乐莹。上场前, 我们在原生家庭里被告知,上场之后只要乖巧听话,以他人的利益优先,然后用尽全力找到那个爱你的人就一切就万事大吉。 上场后,从未表达过攻击性的我们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进攻,更不知道如何防守。

于是我们就像拳击场的乐莹那样,不断被攻击:18岁被单一审美攻击,挨了一拳“以瘦为美”; 23岁被被消费主义攻击,打了一拳“买不起xxx就不是xxxx”; 28岁又被陈旧的婚恋观攻击,挨了一拳“再嫁不出去就是没价值了”;32岁再挨一拳“不生孩子的女性就是不完整的” …… 此外还有不健全的法律,孝道, 不平等的招聘和薪酬制度的组合拳。

那是什么让我们不断站起来呢?因为要为自己“赢一次”,也要为未来的自己,我们的妹妹们,女儿们留在场上。“赢一次”背后是巨大的愤怒,不甘心,不服气,是内心的那句凭什么。同时我们已经看清了,任何一个“拳击场”,如果醒过来的女性下场了,那么整个场就会被认同父权制的男性和女性占满。

乐莹一次次站起来,正如普通女性一次次的抗争,一次次言说,一次次分享自己的经历。女性必须要为自己,为妹妹们,为女儿们占领一个地盘。 女性的道路才能走的更宽更远。

可是这一切,真的疼,一如乐莹鼻青脸肿的样子。


后记: 这个文档停留在我草稿箱里两个月了,感觉怎么都改不好。这周才发现原来是恐惧在作祟,因为我害怕对乐莹的分析不到位从而亵渎了这部电影。毕竟我只看到乐莹一年半的碎片生活。

现在放下了这份恐惧是因为我发现无论我对乐莹的分析多不到位,“我能看到过去的自己” 的这个感受是真实的,1.0的Chuwen也是真实的。如果是真实的,那就没什么不能分享的。作此后记希望能鼓励和我一样因为担心 “写的不够对,不够全面” 而不敢言说的朋友们。

夏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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