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水出奇地多，又是一个雨天。
车站外正在瓢泼大雨，列车启动了，车窗划过雨水，雨珠被扯成线谱上的横线。
列车冲出雨层后，驰骋在河网密布的平原上，淡淡蓝绿色的山脊跃出远处地平线。
一个小时，就到达恩平。
恩平，你可能都没听说过。要不是这次小城之旅，我也是对此一无所知。
上次前往榕江之后，東山看过我写的小城觉得有意思，建议我可以多去写一些小城。所以，我找了比较临近的小县城，想着假期过来走走。寻找小城的方法并不复杂，找一张高铁线路图，从广州出发，按照不同乘车时间，画出几个同心圆，就能圈定一些目的地，然后再找出从来没听说过的地名，作为目的地。
恩平很近，很适合短途出行。我也邀约東山，如果他有兴趣，可前往此地会面。
出发前会简单做点功课，很意外于恩平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没料到它是个千年古邑。最早是建于东汉时期（公元 220 年）。恩平，古代称为「恩州」，是广东省内建县时间最长的 20 个县城之一。现今是由江门市代管，是旗下的五邑之一。
恩平，知名度不高，正好合适作为一个新的探索地。
恩平
01
出了站，呦，还能遥望到远山，没想到第一印象不是小城乡镇，而是与自然的亲近感。
我比東山晚到一些，我们约在泉林小镇的飞行主题馆见面。
恩平，这个小城连机场都没有，为何还有飞行主题馆呢？
原来，恩平是中国「航空之父」冯如的故乡。冯如虽一生短暂，但他成为了中国最早的飞机设计师、制造家和飞行家。他出生于贫困农民家庭，却积极好学，在 12 岁跟随舅父前往美国学习科学技术。
在受到莱特兄弟飞机试飞成功后的启发，冯如在 1907 年成功完成独自试飞，激励更多科学家和工程师投身航空领域。他拒绝了留美的邀请，带着飞行的经验和技术，很快回国，设计中国的飞机，开创中国的航空事业。
在 1912 年，年仅 28 岁的他，在飞行降落中，为了避开飞机跑道上的孩童，导致飞机偏航坠落，而深受重伤，英年早逝。而他的事迹，却一直激励后人探索中国的航空科技，为中国和恩平所铭记。
今天，在恩平很多地方，能看到冯如的名字，不仅有冯如广场、冯如文化研究会，而且在教育上，建了诸多冯如系列的学校，还举办「冯如杯」航空航天模型比赛、青少年无人机大赛等。
02
泉林小镇可能位置偏远，周边是卖不出去的别墅。这边靠近青南角水库，我们打算绕行过去看看。
天空云层依然浓重，闷热潮湿无风。两侧茂盛的绿植，仿佛屏障，让空气几乎凝滞，呼吸起来有点缺氧。
随后下起阵雨，我们到达水库的堤坝上。雨势渐小，此地视野开阔，水库的水稍显浑浊，远处的山上还残留着云层的痕迹。
些许凉风吹过，吹走了一身闷热的束缚，人也清爽了起来。望向市区，云层散开，视野清晰起来。
我们慢慢走回路口，打到车，回去市区。
03
市区不大，看起来颇有年头，建筑还是沿袭了岭南的风格。唯一不同的，这里便爱「奶油黄」的颜色，在锦江边上，能看到很多这类颜色的建筑。
到了下午两点，感觉小城也要开始午睡，路上行人并不多。我们找了路边一家餐馆，进去服务员已经收拾完，准备午休。只能惊扰她们，我们点了三个家常菜，味道却很不错。简单的酸菜猪肚汤，淡淡的，此刻非常口渴，于是每人先干上三碗。一顿下来，甚是满意，后面的路途，常常会想念这碗汤。
顺着道路直走，我们散步到锦江上的古塔大桥，远远看到熙春塔，不知是奶油黄色的原因，此塔反而显得玲珑小巧。熙春塔是这里的地标，第二天晴朗，我们还特地走近塔下的小公园。
站在塔下，江面上持续吹来凉风，在此地远眺，江上白色的云层，卷起来，堆叠着，像一小座牛奶雪糕。初夏雨后的微风，人吹得舒服，在这里站了好一会。
熙春塔，并非寻常建筑。它建于清朝乾隆年间，当时恩平的知县曾萼，相信风水，深感恩平「人才不生」，是由于「山川之秀有所缺陷」，故「不尽钟毓于人」。于是，他找来名望绅士观察地势，发觉此地位置是地脉之偏，需要一座塔，来「补其偏」。他自掏腰包，城中商民也尽绵薄之力，经历 5 个多月，在这个熙春台上，建成一座七层高的宝塔，便是「熙春塔」，取名「熙春晓雨」，希望此塔能保恩平地方文运亨通、英才辈出。
想必这位知县也是心满意足了，恩平此后也出了诸多人才，比如：航空之父冯如、驻联合国第一任副秘书唐明照、中国工程院院士冯培德、麦克风祖师爷何欢潮等等。
远山
01
傍晚在鳌峰上，能远眺恩平的落日。此行想去看看，只是依然雨水相伴，本已没啥期待。
前往鳌峰，到山脚下，已是傍晚 5 点，天阴沉沉，时不时阵雨。我们缓缓沿着步道进山，殊不知这条路后半段极其难走。
这里虽被称为公园，但整个自然山林却更接近原始。这条登山小径，在潮湿和自然的环境中，长上了薄薄一层青苔，再吸满雨水，有点滑。半途的有些斜坡，人站在上面不动，会自动往下滑。
穿越丛林，湿润的枝叶，因为光照微弱，而显得墨绿色。一路没人，只有潺潺溪水声陪伴我们。这里的山涧很好看，雨后显得湍急，用手探探，能感受到大山清凉的温度。偶尔有蛙类从眼前跳过。
走了有半个多小时，感觉像是走进深山，看出这些地方年久失修，有些横卧着树干，虽然难走，却别有一番风味。
一路走来，缓慢谨慎，路真的滑，害怕滑倒。好不容易，走出这条小径，天色渐渐暗下来，回到水泥路，瞬间觉得平日里平凡至极的路，竟然如此好走。
我们没有登顶，看起来还有大雨，返回时，走了一条野路，沙土路干爽，比刚才的路要好走得多，中间几处需要抓住树干，树皮皲裂渗透着雨水，抓起来有点湿滑，下探落脚点。这条路的下山速度明显快得多。
终于赶到山脚，雨又瓢泼了起来。
02
第二天，我们想去看看七星坑自然保护区。七星坑一直查不到关键信息，我就担心进不去。
打车七转八弯，好不容易进山，到七星坑管理处门口，两位大叔说这里是单位，他们不让我们进去。
我们只能原路访问。这里就是原始丛林，一路没看到人。司机回去了，我们只能先走回最近的村子。
两侧是原始林，缝隙中时常能看到非常美的远处山脊，像一只伏地的巨兽背部。一路是虫鸣、鸟鸣相伴，剩下的只有我们行走时的喘气声。树木肆意生长，争相拔高，为了争抢头顶的阳光。在靠近地表处也是长满低矮的灌木，土壤上撒满落叶。
听東山介绍，森林在古代一般会被认为是「穷山恶水」，表面上看森林繁荣，而实际上靠的是地表厚厚的落叶分解，维持着一个动态平衡的循环，这导致土壤的肥力集中在地表。如果砍伐了，直接破坏地表腐殖质的形成，同时肥力很容易水土流失。森林的土壤是不足以支撑支撑农业种植，这土地种一次就废了。
了解到这些对于山林会更加珍惜。这段因为意外而来的山间步行，反而成为一种回忆。
03
从山林，走进人类社会，经过农田，我们往前看到一小片广场，有一个文化室，红色的外墙上，粘贴着今年村民捐赠物资，举办的村里过年活动。路过一座村里的大庙，再往前，看到有个黄角车站。几位大叔和老伯坐在那里。上前一问，他们说车要下午一点半才会来。
一位胖胖的大叔说，他可以摩托车载我们到镇上，我们再去打车。大叔收我 30 元，我还叮嘱他慢慢开，不赶时间，别太快。
大叔的车还是有点太快，我在后面还提醒他几次，我的手死死抓住后面的车架。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估计脸都吹变形了，车在山林间驰骋起来，风景非常好，空气异常清新，能一口气欣赏沿途的风景。相比汽车，关上车窗，在摩托车上，更亲近自然。连续弯道和下山道，大叔就没有加速了，让车自己滑下去，车速不快，这段路的体验非常好。
后面的直路上，大叔还是按耐不住速度。快到镇上，听到噗的一声，跑了一会，感觉车不稳，停下来看，原来是车爆胎了。大叔原本还要坚持送我们到镇上，但这车不行了。他让我们先走。
谢谢大叔，没有他，我们不知何时才能搭上车。
温泉
01
第一天从鳌峰上下来，天还在下雨，闷热的天气也让我们浑身黏糊糊。
不如就去泡温泉吧。
恩平，是广东最早的「温泉之乡」。我好奇恩平身处在广东板块，哪来的地热资源。
在出发前，也是做了一番研究。原来，恩平处在广东的三大断裂带之一：「恩平-新丰断裂带」。广州的从化也有地热资源，从地图上看「广从断裂带」正是「恩平-新丰断裂带」的一部分。
在大约 1 亿 8 千万年前，恩平地区经历了一次强烈的地质运动，把地下的地热抬升到地表，同时恩平的岩浆新活动，形成了较为年轻的岩石，这些岩石还保留着地球地层的热量，能持续为地热水供热。
有了地热的基础，还离不开恩平的地层结构，类似于「三明治」，上面是松散的沉积层，像多孔海绵，可以让水流过；下面是坚硬的花岗岩层，像水缸，阻止了水的下渗。这种结构有利于地热水在地下循环和储存。
正是经历过这些地质变化，让恩平具备了天然温泉的基础。能通过这张图，看到恩平地热资源的分布。
02
网上并没有找到太多关于当前温泉的经营情况，反而是在打车途中，司机小哥说起「帝都温泉」没落了，设施老旧没怎么维护。而最好的「金山温泉」，是高温硫磺泉，很可惜已经停止经营了。相当于我们并没有太多选择，只能去了「锦江温泉」。
在一天 3 万 6 千步之后，整个人泡在温泉里，只露出一个头，彻底放松神经和肌肉。東山第一次泡温泉，他觉得太舒服了，沉迷于此。泡温泉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带手机，有足够多时间让大脑放空。
刚来时天还淡淡的灰蓝，人不是很多，逐渐灯亮起，天色渐变为墨蓝色，很纯粹，没有任何星光。在灯光的余晖中，能看到泉水的水面上，升腾着热气。
当在热泉里泡得人发热后，还是喜欢再到冷池里泡一下，体温降下去后，人会清醒得多。天下的雨越来越大，在雨中泡温泉，也是一番享受。
泡了 2 个多小时，看已经不早了，距离市区还挺远，赶紧打车回去休息。泡完温泉，晚上睡得很安稳。
食物
01
恩平身处岭南地域，它的饮食体系跟珠三角很接近的。食物自然是好吃的，只是没到哇塞的程度。当地盛产的濑粉，我觉得好吃的是汤，粉反而更像配菜。
唯一让我吃了，还心心念念的，就是恩平肠粉。
形态上，还是跟传统的布拉肠很接近。差异在于：
一是蒸粉皮的屉盒，看起来是一米乘一米的正方形，面积上很大，它出来的一张粉皮，大概等于传统的两份。
二是粉皮更加 Q 弹爽滑，会厚一点点，更好挂汁，吸附味道更好。
三是撒了花生碎，真心觉得香，这是最大的差异。恩平肠粉的灵魂所在。
02
恩平烧饼也是一大特色。它不是北方有点硬的烧饼，而是更接近于南方的糍粑。烧饼只有一个巴掌心大小，厚度不到半个指甲，质地是软的，内包着各种不同的馅料，有豆沙、肉松、冰肉、陈皮、叉烧等等二十种左右。买回来后，加热电饼铛，摆上恩平烧饼，加热之外，同时让外皮有点轻微的美拉德反应，吃起来很香。
03
这次恩平行，我们也是秉持着不使用大众点评，都是走到哪，就随便选。附近看不到，就通过地图找一个，走过去看看，如果喜欢，就进去吃，不喜欢就临近走走在找。可以说，随便选的，家常菜居多，但都挺好吃的。
小记
01
小城太小，没去之前，可查的信息非常有限，最终还要靠临场发挥。
但我也意外发现一个好处，旅行过程更加在意「附近」。好比，很多小店根本不在平台上，人就不用惦记「远方」和「更好」。于是，旅行寻找附近好吃的食物，重新回到「用脚去探索附近」，行走间闻到一股香味，一回头，发现有家小店冒出炊烟，于是欣然前往。
到了一处地方，住下来，来来回回，重复走某条路，慢慢熟悉起来，人与城的距离也悄然拉近。一大早起来，仿佛当地人，在周边溜达，在街边小店吃个肠粉，再去锦江边看江水。午后，走去广场边上，找个树荫下的石头，坐下来，看看前方一群大爷大妈在打乒乓球。恍惚间，自己似乎就生活在这附近。
02
旅行当然不可能什么都顺意，如果一切顺利，反而失去旅行的乐趣。
比如想去的金山温泉，人家不开了。想去的七星坑，不让进。但这些就是真实路途的常态，就是各种意外和不确定。
与其纠结遗憾，不如多欣赏一眼返回路上的原始林，或者去吃一口肠粉。总能在另外的地方，给自己带来惊喜。
03
独自旅行，可以无所顾忌。但能邀请朋友前往，也是另一种体验。
邀请東山一起前行，虽然他是去年认识的新朋友，但平时交流并不生疏。如今前往异乡小城，一路上能多一些探索和交流。有些地方如果是自己可能就不去了，比如下雨的鳌峰，一看湿漉漉，就不走进去。但東山在前面开路，我慢慢在后面跟上，结果一路亲近自然的探索，反而有了更有趣的回忆。
本来想录一期随行的播客，我设备都带上了，午后想回旅馆录制，但東山靠着床，迷糊间陷入了午睡。我便搬来椅子，面对着朝东的窗户坐下，在稍微放晴的午后，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山，拿着书，一页页翻读，偶尔抬头看山，也很是惬意。等東山醒来，索性就不录了，还是出去外面走走，到熙春塔下吹风。
03
東山提前一晚先回去了。端午前的那一晚，在这扇朝东的窗户中，很意外看到了初夏的烟火，一直响了很久。烟火声中，我也早早睡去。
第二天，四点就醒了，还是前一天朝窗的位置，坐在那里，写下了这趟恩平的所有笔记，一直写着，看着外面的天空渐渐发亮，远处还有云层没有散开。
到快 7 点时，云中散出一个缺口，露出了早晨的阳光，照在房间里的墙上。同时，外面在一片阳光中，下起了「晴天雨」。
再过一会，我便要收拾行李，塞上一早去买的烧饼，背上背包，踏上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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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小记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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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颖
2024-06-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