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最近读了《 语言学的邀请》，这是一本容易被忽略的好书。它看起来似乎讲语言学，而更多在讨论人对世界的理解。其中的收获，很值得与你分享。

题图：言辞不是事实

AI：Midjourney（助手：阿颖）

01

最近经历过一件事，让我意识到彼此交流的语言，有时并不是在讲同一件事：

在闲鱼上，卖东西给一位河北人。同事提醒我，贵重的东西不要卖给三个地方：河北、安徽、上海。我问为什么，他说这些地方的人很喜欢挑刺，总要压你价，你不降价，他们就损坏你的东西。听完，我也有点担心，转念一想，同事说的河北是一个抽象概念，而我面对的是一个具体的人，我猜可能未必如此。等后续交易完成，他是检查得有点过分认真，挑刺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但并没有借此要挟我。果然，河北人 1 不是河北人 2。

在现代社会里生活的人，必须能够亲自观察，了解现实，不要被从过去的印象或人言得来的「先入为主」迷住了心，将概念与现实混淆不清，引起许多不必要的误解。

认识一个人，最难的是刚接触的时候。这时，彼此认识停留在一个概念的抽象，一旦对方的行为跟预料的不同或相同，我们就会误解对方。对方是湖南人，肯定是非常能吃辣。对方总在不停刷手机，肯定没认真听。但如果是足够熟知的人，这个人就会具体，而脱离概念。这个人还是这些行为，但却能得到理解。

同理，就算认识了几十年，你也不能说真正认识对方，因为你理解的依然只是某个「概念」。

02

《语言学的邀请》这书名翻译不太好，原名 Language in Thought and Action，书名可直译为「思考和行动中的的语言」，或者「语言在思考和行动中的作用」。

本书作者是语言学家塞缪尔∙早川，和记者艾伦∙早川，写于1949年，它的基础是塞缪尔∙早川在1941年写的 Language in Action。这部跨越了70多年的著作，至今仍对我们有太多启发。

最早是因为少楠老师的播客，才关注这本书。推荐他的这期播客节目《 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地图不是疆域，言辞也不是事实》。

别以为本书是教你使用语言、学会表达，其实它更重要在于通过语言解释我们怎么理解世界。推荐阅读顺序：后半部分「语言和思想」——前半部分「语言的功用」，这能详细了解语言的应用，再回到具体的语言表达，更能加深理解。

03

读完此书，最大的收获：对知识「诚实」，对自己「诚实」。

这种书，属于见一本推荐一本的类型。全书没有装腔作势，没有花里胡哨，甚至还有点难读，但读后，想起过往经历，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最近也听了知行小酒馆的一期播客，很推荐搭配本书食用，都是在提示我们要对自己诚实。这期播客是《 E110 与张云帆聊〈芒格之道〉：对知识诚实，是你能给自己最好的礼物》，推荐你多听几遍。

本书读完，逐渐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太爱分享干巴巴的读书摘抄。我更愿意花点时间，去尝试后，通过自己的体悟，分享实践中的收获，再结合书中的知识，做延展讨论。

如果只是从一本书中，就书论书，所获得的知识是抽象的，从逻辑上讲得通，但它可能不是事实，也无法在现实中落实。相反，自己先实践、研究获得更多「外在信息」，再来分享，更能讲清楚知识的有意思的地方，和在探索过程中的新发现。

通过真实且具体的学习，不仅更加收获更多知识，而且实实在在改变自己的生活。相信这些经验对你会更具参考价值。

04

语言很特殊，它是用来帮助我们协作的，但现实中，我们却常常因为语言在争论和发生冲突。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说的人，和听的人，根本不在一个语言层级上交流。

比方说：我推荐这本书很好，你却说这本书不好。虽然，我们都在讨论「好」，但却不是在讲一回事，我欣赏它教我们对自己诚实，而你认为这本书读起来费劲。

语言从来不会把所有事物完全描述出来。在语言交流中，多关注事实，不要只停留在概念上。

全书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则：「牛 1 不是牛 2，牛 2 不是牛 3」。

怎么理解？牛1是我家养的黄牛，牛 2 是耕地牛，牛3是哺乳动物牛。虽然都是牛，但却不是同一个东西。而且它们的抽象程度是：牛 3 > 牛 2 > 牛 1。

这里，作者提出「抽象阶梯」，帮助我们检查彼此交流，使用的语言是不是在同一层级中。

语言是对现实的抽象，抽象程度越高，与现实的联系越少。抽象一开始是为了方便交流，也是提炼认知规律，发展出哲学和科学。但语言的抽象，限制了对真实世界的展现。

比如：每次要开会或者跟客户交流，有时会担心接触那些非业务层的人，他们对于一线业务过于抽象，他们讨论和发表意见，停留在高抽象层级。为了确保理解准确，我在准备时需要做大量图示、效果展示，让他们关注到具体细节，避免跑偏。相信你也见过那种聊得很嗨，但「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交流中，需要时刻提醒自己「我到底在说什么」，关注言之有物，注意降低抽象程度，回到具体问题。同时，警惕别人兜圈子，用抽象解释抽象一直停留在高抽象阶层。比如：

高抽象讨论：问「红」是什么？解释为「颜色」；问「颜色」，解释为「性质」；问「性质」，对方可能恼火了。

言之有物：问「红」是什么？下次你可以留意十字路口停车时交通灯的颜色。

05

在具体对话中，时常提醒自己跟对方是不是在讲同一件事。优先检查言辞是不是在统一层级上。

检验抽象名词的标准，是能不能从它们推引到较低的层级。比如：谈到商业盈利，推引到内容付费，推引到专栏订阅，推引到按月订阅，推引到具体订阅操作。

对话停留在较高抽象阶层上，会脱离现实，变得虚无缥缈，变得空洞无趣。比如参加某些会议，总会让人昏昏欲睡。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啥内容，还能讲得头头是道。

同样我们也要留意对话，不能总停留在低抽象阶层上，那样就等于流水账，过于琐碎无关紧要，而无法得到一个结论。

本书提到的一个方法：

有趣的谈话和写作，以及清晰的思想和随之而来的和谐心境，都需要高级抽象阶层与低级抽象阶层、语言与现实不停地互相发挥作用。

观察自己写作的内容，也能发现这个规律。早年分享很多读书心得，容易停留在书的内容，这时很容易用抽象观点讨论观点，虽然有收获，但距离你太远。

现在我更关心你能从文字中，收获具体的案例和做法。于是，落笔前，更强调要自己实践，提炼出方法，再结合书中方法，逐渐优化。

比如：上期分享学车经历，先抽象成一种学习，然后再回到技能学习，落实到书中具体的「想象训练」方法，接着实践完，再总结其中的收获，形成自己学习的方法。而这个过程，又能延伸到更多学习领域。

抽象时，有利于方法的升级，具体时，又利于实践。跟你分享后，这些成为你拿到的一张「地图」，它不一定准确，但你可以实践验证它，形成你自己的地图。这也是我创作的意义。

06

不立刻作出任何反应，是一个人已经成年的素质。

尤其是针对别人言语的反应。想清楚，对方在说什么。比如：有些人自夸自己说话合乎逻辑，但你会发现他们难以相处。合乎逻辑，并不等于正确。

逻辑是讨论「语言」的语言，并不是讨论事物或事件的语言。

这在工作中经常见到。比如：开发出业务系统，一开始是按照服务单一业务设计的，但老板想拓宽客户，便抽象出其中的业务模型，觉得能用在另一个业务。纯头脑里觉得合乎逻辑。但我一旦听到「这个逻辑在这边也适用」，就会非常警惕。因为当讨论上升到更高层级，它就会逐渐脱离事实，但是系统服务具体的人做具体的事情，回到具体业务流程就会出现各种不适用的情况。这时该做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去现场」，重新调研一遍，用事实说话。

07

与别人讨论，注意世界并不是二元对立的。所有二元价值的喧嚣和夸张的话语，都是一种蒙蔽大众耳目使他们不去注意更加切身问题的方法。比如：医生了解人，并不会分为「健康」和「生病」。他是针对「生病」区分无数种情况，并对应无数种简单和复杂的疗法。

讨论的价值，不在于「对错」，而在于「真相」：

与其假定一句话是「真的」或「假的」，我们不如假定它的真理价值是百分之零到百分之百之间。

正如本 newsletter 提倡的「试行错误」理念：当你听到一个观点或方法，先不下判断，没有进行考察和实践之前，我们无法知道它适不适用。

「贝叶斯方法」也是这个道理。一开始有一个先验概率，你的第一张地图，随着我们出发，遇到不在这地图上的事实，我们就调整先验概率，修改地图，逐渐接近现实。

语言表达，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好处是提供多元价值观。可能每一个说法都不完美，但没关系，放在一起来判断。不展开了，详细可以听听播客：《 E110 与张云帆聊〈芒格之道〉》

08

接下来，重点聊聊本书的「内向观点」和「外向观点」。

「内向观点」是只根据言辞，而不是根据言辞所代表的事实去采取行动。这意味着这些人容易停留在抽象阶层进行思考。

举个例子：面对开车的女子，他们总会认定为「女子不会开车」「女司机是马路杀手」。但我们知道现实中，很多女性开车水平很高，但这类持有「内向观点」的人遇到不符合想法的事实，他们便会认为「这是运气」，对事实视而不见。

「内向观点」带来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毫无根据、非常容易幻灭的自信心。他们聚焦在内向逻辑自洽、较高的抽象层级，但这些无法帮助我们解决吃饭问题，或者和他人建立友好关系。

逻辑自洽，大多数时候还是挺危险的。这意味着丢失了其它的可能性。

内向观点的来源，非常普遍。这些很容易就能接触到。书中提到4种：教育、流行小说、广告、电视。放在今天，还需要加上：互联网，各种短视频、讨论区、营销号等等。

整个教育和制度，跟不上科技进步的速度，经常吐槽「学校的教材是10年前的」，这便是书中提及的「文化落伍」。这一两年 AI 的进步，更是加剧了这个问题。教育是体制下的产物，注定他们只会片面讲某些知识，尤其是在历史这方面。

而流行小说、网络流行内容，多数都是二元价值的内容，正是极端所以更容易传播。广告、营销也类似，利用大脑的弱点，来强行植入各种价值判断。电视、短视频利用图像，让人被动接受某些不需要动脑的观点。

如果不加注意，便会潜移默化中，形成了「内向观点」。

记住「言辞不是事实，地图不是疆域」。从外界获取的充其量只是地图的一角，可信度在0-100%之间，它并不代表现实的疆域。

09

持有「内向观点」的人，往往不够开放。最可怕的是，他们会告诉你「发生一件事，就只不过发生一件事」，竟然有人会觉得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可聊的。之前在调研时，接触过这类人，他们对自己每天做的事情觉得理所当然，竟毫无察觉。

倘若我们的兴趣非常有限，我们所能看到的也就会极少。很多人出去旅行，回来就仅仅评价好玩，问他们看到什么，他们回忆不起来，觉得都差不多。

除非一个人知道要在经验里找寻什么，否则他的经验往往会对他毫无意义。

我们说的「行万里路」和「积累经验」，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效。很多人一直处在逻辑自洽中，不会在接收到全新信息，如果与自己所想不一样，那肯定是世界错了。

于是，有了一个判断人的方法：既然去过的每个地方都值得挖掘。那你就跟一个人交流他去过的地方，就能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善于观察，也能了解他对世界是不是开放的，是不是充满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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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s.blog 的一篇文章，讲思想开放的人和思想封闭的人之间的区别：

• 你对异常情况的反应是你思想开放的一个很好的指标。
• 异常就像矩阵中的一个小故障。当你发现一些令人惊讶、缺失或奇怪的东西时，你可以识别这些时刻。异常表明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运转。
• 思想封闭的人往往会忽视或掩盖异常情况。思想开放的人想要深入了解。当然，投入是困难的，因为它可能需要你放弃你的想法和信仰。

持有「内向观点」的人，你跟他们稍微多说两句，他们可能觉得被冒犯了。而持有「外在观点」的人，是开放的，则常常感受不到外来威胁，故在心上自身信念的同时，也能敞开心怀，接纳其他信念提供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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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开放的人，我们称他们持有「外在观点」。

「外在观点」是来源于外在现实，基于事实，不断调整自己的理解，愿意放弃落伍的语言。这些需要科学的态度和训练。

科学，是常见的外在观点。如果遇到事态变化跟自己的预期不同，便会丢弃「地图」，再去绘制新地图。我们称科学家是「替心灵擦窗子的人」，为我们提供新视角，拓宽兴趣，增进我们对现实的敏感度。

「外在观点」，提醒我们对自己「诚实」。不知道，就要去探究理解。

在播客中，张云帆先生提到要对知识诚实。朋友邀约他在青浦见面，他凭着猜测和理解，觉得应该不远，随口答应，结果变成要耗费自己4个小时和舟车劳顿。可如果对知识足够诚实的话，他应该把地名输入地图，查一下。

对于研究科学的人来说，任何「琐碎」的事实都可能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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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在观点」和「外在观点」，并不是割裂的。比如：科学家在科研上，可以是「外在观点」，但到了生活、政治等方面，又可能是「内在观点」。

这不涉及什么优缺点，而是对自己足够了解，知道某些方面，存在认知偏误，没那么容易接受事实，如果这时需要判断决策，就需要自己多留心，可以多找几位不同的朋友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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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本书，我也在思考一个悖论：

真正拥有知识的人，往往是知道自己知识有限，于是他们在谈话和写作中，经常充满承认自己愚昧、承认自己所知甚少的词句。但恰恰这种诚实的态度，没法打动大多数读者。

而那些无视事实、各种斩钉截铁下判断的营销内容、广告、谣言，却更容易传播而满天飞。

因此，我们在接收信息时，需要留一个心眼：

如果读到一条信息，它在煽动我情绪，让我明显兴奋、悲伤、愤怒等，大概率我就要警惕，这不是共鸣，这信息可能是有问题的。

相反，读到一条信息，很详实，在认真讲述事情，其中对于观点，保留很多「可能」「也许」，措辞不坚定，反而更有可能是作者在认真思考，只是暂时没有太明确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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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分别对应「内向观点」和「外向观点」，语言层面的，终究要落到具体的现实。

一个成熟的读者，即使心里对他发现的「巨著」感到又快活又兴奋，也仍然渴望着先将其试验一下：「这些新的、令人兴奋的原则或主张，是不是真能那样普遍应用呢？」

「巨著」必须能提出新的而且有得到圆满答案希望的重要问题。如果「巨著」的结果是使我们停止研究，那便是我们读错了。

无论我们最后得到的是什么结论，真正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能够自己得出属于我们自己的结论，自己用外向的方法去研究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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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观察自己，很有意思的一点：如果你遇到一个问题，让你想了又想，想太多有所内耗。恭喜你，找到了一个自己的「内向观点」。

这意味着你头脑里有了一个坚信的观点原则，这时遇到一个跟这个观点不合的事实。想了又想，其实内心在犹豫，要不否认这些事实，要不推翻自己的原则。

多记录和保留这些思考，帮助你去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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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自己，并不是了解「自我概念」。

平时我们可能接触很多自我评估，诸如 MBTI，但评估出来的是一个自我概念。自我概念不是自己。我们说的认识自己，是对自己诚实。

每个人都有一种习惯，把自己真心的理由隐瞒起来，而另外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作解释。

早年写作容易停留在谈论事情和概念，并不谈及自己的事情。如今更愿意自我创作和暴露，这更难，暴露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又会担心跟世俗不一致而遭受非议。但慢慢习惯之后，有个好处，磨练对自己诚实，分享具体经历，而非结论和观点。这过程也常常发现自己不懂，很多东西需要重新学习。

拥有自知之明，当然常会使人不安。

如果我们对自己心境的看法变得日渐外向化，接收自己的能力逐渐增加，我们就可以无需断定「好」「坏」，而直截了当地面对现实：「我比普通人矮」「我不擅长运动」「我是双亲离异的孩子」「我的妹妹比我学习好」「我从未上过大学」……到了那时我们欺骗自己的需要也就会越来越少。

在自我知识上，就像在科学上一样，能征服小些区域，便能慢慢地征服大些而且比较困难的区域。我们的自我概念渐渐地变得切合实际，我们的行动和决定也会渐渐变得更加聪明起来。因为聪明的行动和决定一定要有一幅比较准确的关于自己的人格那一复杂地域的地图作为基础才行。

对于本书的分享就到这里。本书肯定还要在多读几次，也推荐你去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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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保持开放，对自己诚实

阿颖

2023-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