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不再坚固后
最早看到这个概念来自这篇文章。
很久以来我们都适应了各种传统的规训，在媒介中也不例外。类型片、电台广播就是一档一档节目中间穿插着广告或新闻、电视就更不用说了。《长安的荔枝》从纸质书、电子书、有声书，到电视剧、电影，就是很常见的内容以不同媒介形式呈现的典型例子之一。
但是以后这种只有一种方向的流动方式可能要改变了。
最近 B 站在抓紧推动视频播客，可以看成是视频媒介对声音媒介的一次新的理解。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初次接触视频播客应该都是通过 YouTube ，而且应该都会发出类似的疑问：「播客不是听的吗？干嘛做成视频？」
一开始我也不理解，甚至觉得将双眼解放的播客做成视频完全就是本末倒置「开倒车」的操作。直到最近核电波上线，我隐隐感受到不同媒介间流动的潜力。
于我而言，视频播客更像是音频播客+幕后花絮的 「蓝光收藏版」。很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你可以时不时在音频播客节目中听到一位主播提醒另一位主播不能比划，而是要通过语言描述出来。因为听众看不到。
而到了视频播客，正因为录制过程中多了几个机位的加入，恰恰解决了主播某些时刻用肢体语言比单纯用嘴说出来更有表现力的难题。也正因为视觉的加入，主播甚至会将音频播客做得越来越像深夜秀一样，在适当时刻引入视觉的魔法。
无独有偶，小红书最近也新增了一项功能 —— 让用户将公众号文章导入到小红书，一键生成「杂志风」排版，以图片形式发布，这也可以理解为图片媒介对文字媒介的一次新的理解。能让公众号文章无痛转到不同平台发布确实是一件好事，然而诡异的是，小红书认为将本就越来越少人愿意读的文字，通过冠上「杂志风」这种 fancy 字眼就能让其起死回生。这种做法和我们经常在互联网上看到的各种包浆截图甚至是一脉相承的，都不如直接将信息源链接直接发上来有意义。
而且，单从这个所谓的「杂志风」排版来说，它也没有起到把早已被图片、视频改造得看不下文字的用户吸引过来的作用。单纯的白底黑字，配以一张 AI 味浓郁的头图，让我一度以为这是某个秉持信息极简主义的个人博客。
如果说视频播客的出现是拓宽播客原有传播带宽的直觉驱动型行动，那么小红书这次一键导入公众号文章的新功能更像是一次对文字的野蛮「入侵」。事实上，「杂志风」排版与文字之间并不存在先后逻辑，正如在键盘上敲下第一个字前纠结的不应该是字号之类并不重要的事情一样。这种本末倒置的现象也许正是平台嗅到液体内容即将到来前的「无能狂怒」。
有人吐槽「没有人喜欢听 AI 生成的播客」，本质上都是对 AI 并没有把事情做「好」的反感。一边是真实的人类写下的文字，一边是被 AI 粗暴地转换成图片或者看似自然实则生硬的语音对话，这也许就是液体内容早期的「出戏」感觉。
当液体开始流动
这不禁让我想起林森 Sen 在 Here's Your Change 中提到的设计师 Geroge Aye ：
George 认为，设计的基本问题不是「为什么去设计」，更不是「要设计什么」，而是「应不应该去设计」Should we do it？
……我建议每次开始一个项目时，可以想一下这句有四个重音的话「是谁在为了谁的利益对谁做了什么」（Who does what to whom for whose benefit）。
如果按照这种思维去想，平台这些看似想让媒介互通的操作其实最终还是回归到流量这个无聊游戏中。但作为创作者之一，其实真正恐惧的恐怕只有一点：那就是 AI 最终会把事情做到足够「好」。
或许不久的未来，当我们看到一个内容时，平台甚至会提供不同媒介的版本，那将会非常有趣。媒介不再是信息的运输工具，而是影响我们理解内容、解读内容的重要因素。一篇关于中国高中生心理状况的深度文章，可以同时提供一档播客、一部纪录片、甚至是一个类似 Steam 上常见的解谜小游戏，以供读者自行选择。未来我们每一个人也许都能选择自己最喜欢的媒介去理解同一个原始内容。
但这一切，都要基于 AI 把事情做到足够「好」。关键是，怎么定义「好」好像是没有标准的。创作者恐惧的足够「好」，其实是指 AI 达到了成功迷惑人类对信息的品鉴能力的水平。
最近才开始认真听重轻的《不在场》，S1E3 后劲十足，一直在回味。I Can‘t Make You Love Me 以播客的媒介传播效果很好，但是交给 AI 转换成视频呢？或者变成文字？也许都不能让我有这种回味的感觉。这种冷冰冰的、高效的、空洞的转换，也许无意间揭示了当下这个 AI 时代最核心的讨论：品味和质量的终极博弈。
当任何人都能做出看起来不错的东西时，问题就不再是“你能做出来吗？”，而是“你能判断它好不好吗？”或者更直接地：“你和他们比有什么个人特点？”。
我们有表达的欲望，那么未来需要思考的除了内容之外，同样重要的可能是考虑以哪种媒介在用户面前登场。毕竟大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不够用，而你创作的内容以哪种姿态出现在用户面前，会留下很重要的第一印象。
Be Water, My Friend
Empty your mind, be formless, shapeless, like water. Put water into a cup. Becomes the cup. Put water into a teapot. Becomes the teapot. Water can flow or creep or drip or crash. Be water my friend.
清空你的思想，无形无象，像水一样。把水倒入杯中，它变成杯；倒入茶壶，它变成茶壶。水能流动、爬行、滴水、或撞击。我的朋友，要像水一样。
—— 李小龙
液体内容这个概念虽然现在才逐渐成型，却一直影响着信息的传播。就像前文提过的根据小说原著改编成的电视剧、电影，甚至是近年来开始流行的有声书。它们的区别在于：以前的液体内容是人们看到另一个已然成熟的媒介作品后，通过自己的理解重构成新的媒介形式。 它需要较长的时间、较多的人力协助，这种重塑后的内容可能会变成原著粉嘴中的「烂片」，也有可能因为创作者的高超技艺为原著赋予更高的艺术价值。
题外话：对于以前的液体内容对创作和传播的影响，我认为《制片厂》这部美剧演绎得淋漓尽致，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看一下著名的第二集。
而未来的液体内容则可以全程掌握在始原作者手上。 在还没决定让内容公之于众前，创作者可以借助 AI 生成各种媒介版本，自由地选择适合向公众展示的形式。小说作者不再只能和文字打交道，也许小说发布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同期配套一部微电影。专辑 MV 不再只是一个个 mp4 格式的视频，空间视频让粉丝们都可以进入到拍摄场景中。这就像是原子化社会的一种启示，越是个人的创作者越可能创作出优秀且后劲大的内容。它把以往在创作中需要和不同人协调、妥协这一缺点完全消解了，个人的创作魅力将会被急速放大。
举一个反例，将一条原本可以用文字表述的新闻做成 10 秒的短视频算是当下媒体对液体内容的一种畸形理解
这让我想起了李如一多次提到过的 DynamicLand 和数据可视化媒体平台 The Pudding。在我眼里，它们都是值得学习的将内容行云流水地穿梭在不同媒介中的案例。还记得第一次看 Bret Victor 将实体的文件、卡片、模型放在桌上后缓缓投影出来数字内容时的震撼和激动，那种感觉就像是终于在高效至上的洪流中瞥见了混沌之物一样，相较于老师在课堂上照着念的 PPT、「黑话」密布的公司会议、永远划不完的手机屏幕，它低效、不可复制、变现机会渺茫，却闪闪发光、充满魅力。
在官方的介绍视频里有一句字幕我很喜欢：
It means having discussions where facts and data are on the table, so the discussion can be grounded in reality.
这就意味着讨论时，事实与数据被清晰地呈现，这样一来讨论就可以基于现实展开了。
在我的理解里，液体内容应该往这种方向发展。多媒体装置艺术家 Neil Mendoza 和匹兹堡儿童博物馆合作的这个项目也许也能窥探到液体内容未来一种落地方向。他们在不同媒介中穿梭，让内容的价值不再只能听命于 App、大数据和流量池，甚至催化出比原始内容更多的意义，而且它们都掌握在内容的原始创作者手上，对于这一点，我很期待。
Dynamicland 官网演示的一种实例。通过将代表不同音阶、音调、音色的卡片放置在桌上，由头顶的摄像头识别、连接、生成完全不同的音乐。
你终将找到那个容器
跟媒介的边界变得越来越模糊一样，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人类的岗位，这种趋势在疫情后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以我为例，我经常在小红书上看到有人吐槽自己是编导，为什么还要负责拍摄和后期。而在另一篇招聘笔记中，又能看到有人评论「自己既可以导又可以拍还可以剪」，这种割裂感终将会在某一天爆发质变。
这个时代要求更多全才出现并不是过分的妄想，互联网带宽的提升、眼界的拓宽、行业的迭代、社会的个人化都可以被认为是液体内容诞生的催化剂。单线性、专门专工的工作模式已经逐渐显露出疲态和劣势，不论你是否认同，不同平台引以为傲的「媒介流量护城河」逐渐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然而这一切还没到来，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 AI 还没足够「好」。在品味和质量的终极博弈中，「好」既是制作大量能迷惑大众消费者的「好内容」，也是将每次发布都当作是个人品味的展示，它就像约小亚提到的 「做产品型内容还是创作型内容」一样，只是角度更加宏观而已。
我想写到此已经可以打住了，你终将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个容器。
截至本期文末，Genie 3 已经发布有一段时间，另一边小红书上又出现了一次诡异的媒介「破壁」，官方推出了写长文的功能，然而用户却发现了一个 Bug，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发布满屏图片，一时间平台上涌现了各种比例为满屏的笔记。
而且官方甚至将民间卡 Bug 方法介绍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液体内容会以何种方式改变我们与信息的关系，或者说以何种新造词落地到国内互联网中，但我还是挺兴奋的。因为这种兴奋感不再是广播年代时掌握生产电视节目那一部分人居高临下的狂喜，而是整个社会每一个创作者都不再可能藏在自己舒适的「媒介护城河」背后，这种混乱的、未知的、充满机遇的惊喜。
想象一下，李如一选择将一期播客转换成一首诗/一首歌，或者不准其转换为任何其他媒介，那都将是一件非常耐人寻味的事情。
以上就是我脑袋里的怪东西第三十七期的全部内容，目前不打算设定固定更新时间，想到就写。在这期间，我会积极收集人间点滴，下期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