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月份的时候，看到少数派的一派话题，顺手分享了一下春节期间在家和爸爸一起 DIY 的酒瓶台灯，没想到反响不错，收到不少网友的点赞。
两种极端
关于做这个酒瓶台灯的灵感来源，我确实可以分享一些想法。几年前我曾经在小红书上看到过类似的 DIY 创意，只是一直缺少一个实践的机会。今年沙发背后新买了一个白色柜子，看起来正好缺少一盏台灯充当氛围灯光。
然而只要你和我一样对家装有一定兴趣的话，不难发现现在在国内想找一个满意的家居单品真的挺难的。大到一张沙发、小到一个碗碟，都在往两种极端的趋势发展：
- 便宜的单品特别公式化。 从它们身上基本都能找出原版的影子，而且往往借鉴得参差不齐。
- 昂贵的单品特别难打动消费者。 价钱的确是最大的阻碍因素，但重要是高单价背后的含金量缺乏说服力。是高质量、高运费、还是厂商普遍喜欢鼓吹的「大师设计」？这些理由在低迷的消费环境中很难跨过普罗大众的敏感肌，成功触碰到我们为之买单的神经末梢。
面对这种情况，宜家、无印良品等品牌其实已经交出了一种答案。可以接受的价位搭配可以接受的借鉴程度，再加上随处可买和还可以的质量等等特性，已经在消费者中形成了足够黏性。我自己也是这些品牌的长期忠实拥趸。
左图为宜家 2013 年推出的斯德哥尔摩系列的柜子，至今我还在使用。右图为今年同系列的单品，风格配色延续。
但我今天并不是要和大家分享我的宜家购物经验，我想说的是另一种存在很久但被我们忽视的答案：DIY。
一种反抗
小红书上的 DIY 案例
这里我举两个例子，左边的例子是改造宜家经典单品波昂扶手椅，将编织带改为了黑色，右边的例子是直接自己买材料做了一张独一无二的茶几。它们都有两个很强的吸引点：
- 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
- 它们的实现成本都不高（起码有人已经把它分享出来，观众完全可以依葫芦画瓢）
这两个优势，都很好地解决了前文提到的低价单品公式化问题。通过 DIY，可以为这件流水线上生产的单品赋予每个人对品味的不同理解，是属于自己的二次创造物。 我可以根据我的喜好换编织带的花纹、颜色，甚至是编排方式。你能感觉到吗，这种轻度 DIY的发挥空间可以很大。毫不夸张，我的酒瓶台灯也是跟着小红书上的家居博主花了半天时间做出来的，灯罩、电线、智能灯泡成本不超过 100 元。又因为我本来就有收藏酒瓶的爱好，所以我完全可以在将来随时更换酒瓶，可以说这是一个永远可更新的家具。
当讨论到这一步，其实我们已经回到了创造这个时写时新的话题里。创造的确就是普罗大众应对消费主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法。 名贵的原材料、名家的设计理念等等固然是引诱我们付款的重要因素，但自己亲手创造的东西背后的故事和意义的力量被我们忽略太久了。
我认为创造可以成功戳中人类两种需求，一种是最基本的虚荣心。我的和你的不一样，我的比你的更酷、更牛。一种是能动性。当一个人创造时，会进入一种心境平静、与世隔绝的心流状态。有的人是画画，有的人是搞卫生，有的人是做运动，我在剪视频时也经常进入这种状态，回过神来才反应一天时间过去了。这种状态不是被各种工作塞满一天后无奈时间流逝，而是沉浸一天后觉得进度在自己规划中推进的胸有成竹。播客《手柄断连》 最新一期里无头提到烘焙面包很解压，也可以解释创造的魅力所在。所以当 Nadya 问到那为什么不能用买乐高来代替做面包的时候，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因为买乐高仍然没有很好地满足人的能动性。本质上它还是一种简单的消费行为。
归根到底，还是要能动。要累死累活地失败重试然后再失败再重试，直到实实在在地做成了一些什么。 一把扶手椅，通过我们自己去拆解研究、采买辅料、重新拼装，就是可以做成一张新的独一无二的椅子。即使这个过程中把椅子弄坏了、烂了也无所谓，因为这个过程也是创造的一种成果。
图源：@我自己的工作间译制《克拉克森的农场》S1E6
关于这点，我还想分享一个有趣的例子。大概在上年年底时，小红书上流行过一种 iPhone 无线充电底座，因其颜色讨喜、造型独特且可自行 3D 打印制成而出名。我看到创作者基本都在笔记里提到了这个模型的作者，即 YouTuber Scott Yu-Jan 和他的灵感来源 —— Dieter Rams 设计的电子闹钟 DN 40。
原版 DN 40 产品图（图源：sgustokdesign. com）
在国内创作者疯狂赶制的过程期间，一位我很喜欢的软件工程师 Fatih Arslan 根据自己的使用情况在 Scott Yu-Jan 的基础上以 DN 40 的后续型号 BC 21 为蓝图进行改良，同时也免费开源了自己的模型供读者下载。
小红书上各种成功试验成品展示
Fatih Arslan 改良后的版本
我的想法是，DIY 的理念也许很快会成为越来越普遍的解决思路。太贵、功能太成熟的产品消费者可能会直接帮衬各种平替，但除了实用价值外，个性化的需求变得越来越重要。不仅仅是为了成为独一份的存在，而是为了解决确确实实遗留在产品本身的不合理问题。在 DIY 的过程中发现不适合自己的部分，然后尝试改良。
只是这种内驱力是天然和人性抵抗的，它需要对场景有足够的观察、想象力、行动力以及一点点对消费主义的质疑和不屑。在消费者还没想通 DIY 能给自己带来多大价值前，随手就能买到的平替依然会屏蔽大脑的理智付款买单。这在消费主义仍然旺盛的时代来讲，不容乐观。因此哪怕只是复制粘贴，当国内有人起码愿意真的去 3D 打印一个底座来做视频告诉大家时，我竟然还有点高兴。
只做一件事，理论上
这里引用汉洋的一篇关于小红书的文章：
「什么叫关于感受？就是你完全不需要真的知道 90 年代什么样、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这里是这样、不需要知道所谓『像 90 年代』是像什么，只需要知道这里出片，像 90 年代就够了。这就是感受，我们唯一要的就是那个结果。万事万物被扒光实在的东西，把感受拿出来待价而沽。」
……
这不是一个行动的社会，这是一个呈现的社会。
换一个现在流行的网络用语来表达就是：有那味了。
原文很精彩，我在写本期 Newsletter 时马上想到的是这段描述。虽然我自己也会在小红书上更新内容，但我相信每一位曾经尝试过运营自己小红书账号的读者都有一种深刻的体会，那就是你很难在真实的分享欲望和平台机制希望的发布节奏中找到平衡。
波兰诗人 Adam Mickiewicz 谈到拜伦时说：「他是第一个人向我们表明，人不仅要写，还要像自己写的那样去生活。」博主，尤其是小红书的博主们，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人如何展示生活，就会变得如何生活。
……
因为「自己」无法和种草消费挂钩，但生活方式可以。每一个被标注出来的生活方式，都可以配合无数个种草场景。所以不管小红书如何强调寻找「自己」，可它只有生活方式博主，绝没有「自己」博主。
也不能全怪小红书，这种处境似乎在当下任何一个平台中都很明显。大量经验似乎都指向只剩下的一个生存法则：你要铆足劲地给用户提供价值，无论你是手握独家资讯，还是可以引起用户的情绪大起大落，都无所谓，否则就会被淘汰。 于是生活方式博主着急忙慌地教你如何生活，但所有博主大概都明白生活不仅仅是由生活方式组成的，额，大概吧。
最近在读《观察的艺术》，书中提到 Multitasking 多任务处理和 Monotasking 单任务处理，令我想起了大家小学一定见过的数学题：
原来从小我们就开始被多任务场景围绕。我们在学校里听到前一句是班主任的「你能不能专心一点读书？」，后一句回到家就变成了「今晚你一边跳绳一边背书给妈妈听」，只做一件事的环境好像从来没真正存在过。
长大后我们的生活中更是充满了多任务处理的场景。刷牙的时候看视频、打游戏的时候叫外卖、吃饭的时候看直播，我们一边迷离在分心的游离感中，一边默默安慰自己「这不能怪我」。
当稀缺性越来越明显时，它的价值就越高。只做一件事能不能成为提供价值的一种表现形式呢？我的答案是刻意去创造只做一件事的场景。 还记得我在第 27 期说过的刻意练习吗？这就是一种完美案例。在个人成长的范畴里，只做一件事是在找回注意力。而在 DIY 中，只做一件事就是在对抗消费主义。
Steph Ango 从上年底开始给自己开设了一个长期的项目：给家里每一个房间制造一件家具，现在他已经做好了电视机柜、书架、床头柜等等，没有产出任何吸引眼球的视频、直播，更不可能带货。网友唯一能跟进他的途径仅仅是隔段时间更新的推文。除了佩服之余，我也想到了手工耿，虽然手工耿的作品更多可能需要兼顾吸引观众，提供娱乐价值，但在每一个选题下我相信他们都在试验只做一件事这种表现形式能否提供价值。
当消费不再是创造的唯一终点时，只做一件事这种隐形价值才能被推到聚光灯下。
还等什么？
其实 DIY 早在 20 世纪 60 年代就已经出现，在西方社会一直有稳定的粉丝群体。但在国内为什么还是很难普遍见到？研究一下他们 DIY 的过程，不难发现，每一步骤需要的工具、零件、装备都很齐全，有相应圈子的 DIY 论坛，甚至有相应的交流会。回看国内，其实这种氛围并非没有，只是在我们上一辈中变成了「家家户户都掌握点电工木工技能」的形式存在。还记得以前电风扇坏了总能找到修好它的亲戚吗？
家电维修内容唤起很多人的记忆
然而到了以我为例的这一代，似乎绝大多数年轻人都丧失了这些技能，我也不例外。请允许我暴言一句，即使是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最熟悉的台式电脑，我也目睹过很多人电脑出现问题就不再研究下去了。好像这台电脑就是一个永远打不开的立方体魔盒，只能得出「它坏了」的结论。
造成这样境地的原因，也许可以翻看《技术的本质》这本书，与此同时 Here's Your Change 的这篇文章中也有详细分析技术封装给现代生活带来的影响。除了文章中提到的比如淘宝、京东是将线下商店购物的职能进行封装外，还有一些很典型的例子，比如：
- 以前每座城市基本都有自己的电器城，在里面可以找到各种零件，这种氛围现在被看似美好的「只换不修」服务代替
- 上一辈人基本都对城市道路名字比较熟悉，能记住详细公交的走向，这种常态现在被导航软件代替，甚至记住地铁线路都困难
但它的劣势在于，封装技术带有不断增强的黑盒属性。回想一下，我们可能大概了解身边产品的运行方式，但一般无法得知其后台最为核心的原理或者机制。 就像我们在家里用煤气一样，我们对煤气的需求就是打开灶台就能有火，可背后煤气的处理和运输我们作为使用者都不用知道，我们只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开火关火就好。
我们当然不用完完全全搞清楚世间万物的技术，那未免有点太为难普通消费者。但我突然想起大学摄影老师给我们上课时讲的一句话：「最好的教材就是相机的说明书」，那时我是会说出「说明书？狗都不看」这种话的人，现在我甚至会把买回来产品的说明书收集起来统一放在盒子里。一方面是因为我对实体还有一些留恋，另一方面，当被封装好的产品出现问题时，把说明书放在一边对照研究，也许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拼乐高（纯粹版）。
也许 DIY 目前离我们还是太远，不妨降低点难度，先从它的延续 —— 创客文化的宣言中找到一些灵感：
If you can’t open it, you don’t own it.
如果你无法打开它，你就无法拥有它。
如果你没法弄明白扶手椅子上编织布的织法，你就不算拥有这张椅子。如果你不懂拆掉内存条对着金手指的位置吹一吹也许就能正常开机，你就不算拥有这台电脑。如果你还没了解过 Dieter Rams 的设计故事就跟风买下博主们的 3D 打印底座，你就不算拥有这个充电底座。当我们先把「弄明白」这一步的风吹起来，才有希望在这阵风中吹出更多的可能性。
「身价翻倍」的黑白淡奶杯，你到底买的是什么？
延伸一下思维，90 年代是什么？港风是什么？中古风是什么？不是「这样容易出片」、「这样容易装逼」、「这样可以赚钱」，而是一个个严肃维基百科页面、一本本枯燥乏味的书本以及无数的影视作品，当然你也可以看视频，或者直接问问 AI。如果你没弄明白它们，那么很残酷，「出片」是毫无意义的。
而恰恰当你弄明白之后，你就不会再追求「出片」了。
截至本期写完，YouTuber Scott Yu-Jan 刚好更新了一支新的影片，这次他把 Mac mini 进行了一体化便携改装，算是上次无线充电底座的延续，不过这次 DIY 操作难度相比上次高了挺多，不知道这次小红书上又会有多少人分享呢？
分叉口
上年由于忙着装修新家，我密集地吸收或者说恶补了大量工业设计、室内设计的内容，加上自己本来就对这方面内容感兴趣，自然而然沉迷其中。读《椅子 100》的时候有一个片段被我摘录下来：
话还真不好说。我说的创客精神大概率可以帮助我们拒绝仿品，但我又想起自己初中时单纯因为兴趣爱好和同班同学在学校元旦晚会上「仿照」陈佩斯朱时茂表演小品《吃面条》。原版小品固然经典，但广东人很少有北方大口嗦面的豪迈吃法，于是我将面条改为道地的云吞面。故事情节照旧，但表演的动作幅度、笑点设置因地制宜进行了二次创作，为了改桥段，中间好几天中午都没午休，却全然不觉得辛苦。现在想起这何妨不是一种 DIY。
第 55 届中国家博会（广州）上 URBANCRAFT 展出的限量双色潘通椅
没想到在今年的家博会上有幸看到了双色版的潘通椅。从印刷在纸张上的图片到目睹实物的穿越感，实在很适合发一篇小红书好好调动一下用户的情绪，卖弄一下稀缺性：
「谁懂啊，广州这里见到了梦中情椅」
「读完 100 本家居专业书，我选择了这张椅子」
「很贵！但很绝的椅子」
……
我的选择是拍下几张照片，然后一直存在相册里，然后好好再看看这张椅子的细节，然后放到这份没几个人读的 Newsletter 中。虽然我不可能买得起这张潘通椅，但同时我也很清楚不助长别人去买潘通「风格」椅子念头的重要性。比起放一张和原版很像的椅子在我家吸引流量，我更加想搞懂潘通椅一次注塑成型到底经过了多少次尝试，我又能在此基础上做出什么创新。所以我打开了 Deepseek，跟它聊了起来。
离我大概几米外，两位看似网红的年轻人已经按下录制键，我看到的是又一轮新的信息包浆。
以上就是我脑袋里的怪东西第三十五期的全部内容，目前不打算设定固定更新时间，想到就写。在这期间，我会积极收集人间点滴，下期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