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经常往返深圳，期间看了一些新的商业地产项目，发现二次元商业几乎成为地下商业的标配，其中不乏原本定位高端的商业体。当然，有很多是真的用心在经营二次元文化，也有只是披着二次元皮肤的精品店。联想到之前在其他城市调研了几个标榜二次元的项目，让我疑惑的是，这些业态好像不算新奇，上学的时候在学校周围也有模型店、手办店、扭蛋店等等，这和当下讨论的二次元还是同一个物种吗？差异又在哪？上周看完东浩纪的《动物化的后现代》似乎摸到一点门路：ACGN内容只是表象，二次元商业服务的是一种新型的人与物的关系。
- 📖 《动物化的后现代》：从叙事消费到数据库消费
- 🔬 阿宅的三种超能力
- 🚞 铁道宅的36种类型
- 👟 圣地巡礼与步行文化
- 🗺️ 丰岛的重新定位与池袋再开发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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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发室张贴了漫游者地图，收录一些查阅资料过程中看到有意思的内容。
📖 《动物化的后现代》：从叙事消费到数据库消费
东浩纪在《动物化的后现代》中提到两个关键的概念：「叙事消费」（narrative consumption）（也写作「物语消费」）和「数据库消费」（database animal）。其中，「叙事消费」是大塚英志在80年代提出的概念，意指人们消费叙事片段以获得对作品、世界或「宏大叙事」的洞察。叙事消费的典型载体就是可集换的挂件、印刷品、盲盒等等，消费者通过商品上简要的信息片段来感知潜藏的「大叙事」。消费者不仅仅是在消费物理产品，而是在消费叙事本身。
比如，当人们购买一个高达模型时，他实际上是在消费高达宇宙的一个片段。他购买的高达模型越多，他获得的片段也就越多。这种消费越来越多「大叙事」的活动（在这种情况下指的是高达宇宙）被称为「叙事消费」。
但是随着技术演进，大叙事开始消逝，「叙事消费」逐渐被「数据库消费」所取代。这意味着文化消费品会被消费者分解为要素，再整合成一个庞大的数据库，进而成为新的创作素材。EVA是「数据库消费」的典型案例，没有像高达那样严密的世界观，读者大多不追求对宇宙全貌的了解，但陶醉于对局部信息的挖掘。同时，消费者购买的不再只是一个有起承转合的英雄故事，而是一整套设定和世界观，类似的还有梦核、后室、SCP基金会、克苏鲁、变体漫画、衍生剧集等等具有延展性的内容，这是具有后现代性的御宅文化。
东浩纪引用互联网的双层构造类比数据库消费的结构，如同网页一样，浏览者看到的图形界面、超链接属于表层，Web数据库则是深层：
后现代的数据库型世界中，表层并不只由深层决定，还会根据被读取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样貌。
御宅族对这种双层结构非常敏感，他们能够区分作品中的拟像表层和设定中的数据库深层，并根据数据库的优劣来评价作品的好坏。数据库中的元素成为再创作的原料，例如呆萌、病娇、猫耳、蓝色短发、黑框眼镜，甚至可以延展到现在的吗喽文学、Jellycat化的文创商品等等。
在数据库消费模式中，消费需要一种双重意识。御宅族消费个别作品，并可能被其感动，但他们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拟像。即使他们消费某些角色并感到「萌」，但他们意识到这些角色只是萌元素的组合……
他们在拟像（表层）存在对小叙事的需求，在数据库（深层）存在对大型非叙事的欲望。
在这种结构之下，东浩纪认为，原作和二创并不是原创和复制的关系，它们都属于拟像，这种以再创作为形式的消费具有生产的属性。某种程度上，生产也是一种需求，毕竟你很难界定做表情包、玩抽象、磕CP到底是生产还是消费，是伪装成生产的消费还是以消费形式出现的生产。
更重要的是，技术的发展给予消费者进行「模块化」创作的可能，加速了拟像的增殖速度，同时也加速了大叙事的凋零。
御宅族系文化市场是由拟像和数据库的双层构造构成的。
拟像的全面化和大叙事的功能不健全是御宅文化的两个支点。
至于谁来填补大叙事消失之后留下的空白呢？东浩纪的答案是亚文化，和英美语境下的亚文化不同，东亚语境中的亚文化更多地指向细分市场和粉丝社群。
御宅族像寄居蟹一样不管去哪儿都随身携带着塞满书本、杂志、同人志、剪贴簿等的背包，而如果不经常将「自我的躯壳」带在身边的话，他们在精神上就无法获得安定。
与讲一个完整的故事相比，现在重要建立一个可以被随意排列组合并传递情绪「元素数据库」。这呼应了在《Weekly#36：虚实之间》中提到，后原真性时代出现的创新都以一种类似「长尾中的长尾」、「亚文化中的亚文化」、「利基市场中的利基市场」的形式登场。在2024年回头看，这转变早已经完成，10年前提出「数据库消费」也显示出一定的局限性，但不妨碍它成为一窥ACGN消费文化的重要线索。
最后，在数据库型的世界中，「产消合一」（prosumer）趋势代表着高度发达的消费社会正在来临。每个人都关闭自己「匮乏——满足」的回路，这意味着消费者需要通过自我锻炼、情感表达、社交互动等各种方式来「生产」他们想要的情绪和体验。这是「动物式」的特征，所以东浩纪用「database animal」一词来解释这种趋势：生活不再需要「他者」的介入，上一篇文章提到第三空间面对的危机就是一个具体的表征。🤔️消费者就是商家，也许这代表着二次元商业与传统商业项目的招商策略的根本不同？
🔬 阿宅的三种超能力
冈田斗司夫在《御宅学导论》和《御宅文化论》中提出「三只眼」理论，认为御宅族有三种特质：
- 粹之眼：有对美的鉴赏能力、有独特的品味和志趣，结合自己的生命经验在作品中找到共鸣；
- 匠之眼：有搜寻资料、应用理论、进行分析的能力，有时还具备诸如摄影、绘画、配音等等专业技巧；
- 通之眼：能够结合作品的历史背景、社会文化，洞察作者的创作意图。
🚞 铁道宅的36种类型
结合冈田斗司夫对御宅族的研究，可以发现「宅」肯定不仅限于ACGN领域。广义的御宅族中，一个典型的社群是铁道宅。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发现，铁道宅并不是日本御宅文化的特产。早在1974年，编辑Tony Koester和出版商Hal Carstens一起创办了美国第一本专门面向铁道迷的杂志《Railfan》，十年之后更名为《Railfan & Railroad》。在英国，铁道迷也被称为anoraks或是gricers等等。在其他文化语境中，「宅」更接近狂热的爱好者，代表着某种生产能力和消费偏好的组合。
可能是由于铁道交通密度、多元化的运营模式和快速更新的营销策略，让日本的铁道宅们有更多可以深入钻研的面向。根据这些面向，铁道宅甚至分化出36个细分的社群。在这里摘录一些有意思的社群描述：
- 摄铁：使用专业摄影设备拍摄火车的人；
- 乘铁：搭乘电车、火车的人，目标在于统计和评测；
- 音乐铁：他们通晓每个站台的音乐，甚至能够听一段短录音就能立即辨别出车辆的类型及其所在线路；
- 通信铁：干扰铁道运营商的无线电信号；
- 模型铁：收藏车辆模型，同时也搭建大型的轨道场景；
- 周边铁：收集退役列车的票据和零件，也有一些专注于收集在役列车的印刷品、宣传品；
- 盖章铁：收集车站内的印章图案；
- 地图铁、时刻表铁：喜欢阅读车辆运行线路图、收集纸质的车辆时刻表；
- 废弃铁道宅：研究废弃的场站、站台、铁道；
- 铁轨宅：研究轨道本身，拍摄铁轨和枕木等等；
- 设备宅：研究电车隧道和桥梁；
- 运转宅：想象自己是真正的列车长（大多也是铁路模拟游戏的玩家）；
- 架空宅：他们从零开始虚构自己的铁道系统；
- 便当宅：决心要吃遍所有车站的便当；
- 铁道公司宅：他们了解商业社会，会购买他们喜爱的铁道公司的股票；
- 铁道法律宅：钻研与铁道交通有关的法律法规；
- 末班车宅：搭乘某条路线或是某种型号车辆退役前的最后一班车次；
- 武器宅：研究列车炮或是其他与铁道有关的武器；
- 铁道哲学家：喜爱老旧的火车，并结合它们诞生的时代背景进行研究。
🤔️按照「三只眼」理论，托马森和考现学会不会也是一种御宅文化。
👟 圣地巡礼与步行文化
显然，御宅文化早已深刻地影响了城市景观，包括当下的遍地开花的二次元商业也是其中一种形式，然而城市空间在御宅文化研究中还没有被充分探讨。
Marc Steinberg的文章《Otaku Pedestrian》研究东京的池袋是从城市副中心转变为乙女圣地的过程，其中关键在于「媒介商品」（media commodity）的流通。同样重要的是，圣地巡礼和「吃谷」也是一种步行文化，这种步行文化加快了媒介商品的流通速度，也使得御宅族的商业业态与其他城市基础设施联系起来，共同构成了文化生产的环境。
另外，Marc对池袋地区流通的「谷子」进行类型学的分析，发现它们主要分为三大类：限时限量的特典类商品、具有随机性的抽奖类商品、粉丝自制商品。这些商品的共性是数量有限、体积小且便于携带、具有收藏价值。
不止停留在物质商品的层面，媒介商品的流动还伴随着图像的流动，以及人的流动。从根本上，收藏是流动的驱动力，也是御宅族们消费欲望的基础。流通反过来又会引发一系列新的社会互动，例如交换、展示、改造等等。
二次元商业扩大也加速了流通的进程，同时将御宅文化从阿宅们的卧室中抽离出来，扩散并融入城市空间中。可以说，池袋（或是其他二次元圣地）是御宅族卧室的延伸。
如果不理解城市，我们就无法理解御宅文化；御宅文化是一种步行的文化，使用「步行」（pedestrian）有双关含义，意指在一定空间范围内行走，同时它是一种极其日常的行为。
这些媒介商品在流通中被交换、转售或改造。御宅文化不仅仅是视觉体验，更是一种在由可收藏、可移动、碎片化的媒体物品所构成的物质环境中，所形成的与城市空间亲密接触的体验，例如用小卡与城市地标、广告牌、交通工具一起合影等等行为。
Marc还提到，御宅族的空间生产有赖于一种非正式的、微观的、具有隐形政治性的（infrapolitical）文化活动，比如参加漫展、cosplay巡游、随机舞蹈活动、定期购买新漫画、或者参加粉丝见面活动。因此，御宅族并不是静止的群体，他们通过不断穿梭于城市的基础设施（比如商店、活动场所）来塑造自己的文化身份。这种活动虽然看似微小，但其实构成了城市文化生产的一部分，也展现了御宅文化既「本地」又「流动」的特点。
以池袋和乙女街为例，这里的御宅文化环境是由一系列专门店（直营店、特训经营店和二手商店）以及其他城市基础设施（餐厅、电影院、咖啡馆等等）共同构成的。在池袋，御宅文化的流动依赖于消费者在不同的点位之间的步行穿梭，沿着某些特定路线吃谷。对消费者来说，步行的目的不仅仅是购物，也是为了获取限定商品、盖章、合影（这些都是媒介商品）等等。同时，他们在移动的过程中产生地方感。总的来说，当官方直营店和谷子集合店/中古店在同一个地方发生耦合时，类似的文化环境与城市环境就会产生，例如东京秋叶原、东京中野、大阪难波、神户三宫等地。
🗺️ 丰岛的重新定位与池袋再开发计划
池袋及其所在的丰岛区在2014年一度因为老龄化和人口流失，被日本创生委员会列为「2040年可能消失的街区」之一。为了应对这一挑战，丰岛区在2015年对整个片区重新定位，将多元文化和女性友好作为发展愿景，建设一座「国际性的艺术文化之城」。
「国际性的艺术文化之城」是一个超越传统「艺术与文化产业」框架的城市概念，它涵盖从生活方式文化到城市硬件发展的方方面面，同时通过艺术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推动并支持城市的发展。通过城市中多元人群的参与与合作，塑造了一个以「艺术与文化」为核心的城市发展模式，旨在创造一个良性循环，、提升城市形象，增加居民和游客数量，从而振兴地方经济。
丰岛区将整个发展愿景拆解为文化、国际、空间三大战略，在文化战略中又提出三项措施：
- 提升和扩大亚文化的吸引力；
- 挖掘城市作为表演艺术中心的吸引力；
- 扩大池袋作为艺术和文学之都的吸引力。
因为便捷的公共交通和相对成熟的物业设施，池袋成为丰岛区文化艺术战略的主要空间载体。尤其是乙女街，目标建设成为「安全的」、「对女性友好的」、「无论何时来，都能找到乐趣的街区」。
另外，池袋地区还鼓励公共艺术、街头表演、cosplay、文化节事，将整个池袋地区作为一个剧场。这项措施与池袋再开发计划密切相关，这项计划对池袋的四个公园重新梳理，重组池袋站及周边城区的城市基础设施，并新增一些Hareza池袋等等复合功能的文化设施。
值得一提的是，池袋地区剧场业态相当细分，且与公共空间有机结合。其中包含与亚文化相关的剧场、街头剧场、会堂、电影院、Live House、活用道路和广场的临时剧场等等。
在硬件设施上，池袋的改造也很有前瞻性，例如2019年重新开放的池袋西口公园也为表演活动和设备预留空间，舞台和弧形钢结构形成适合户外的声场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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