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进兔子洞》第三季终于如愿更新了，购买的时候发现自己恰好是第 500 名付费听众，听完之后有一些感想抓紧和大家分享。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前提是有人愿意种

听完第三季后我毫不犹豫就在评论区写下了这句评论，是因为挺多听众觉得售价太贵了。「创作」这个词越来越被滥用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实，然而创作真不是纸上谈兵，它是要弄脏双手双脚、耗费甚至牺牲大量心血和精气神的。对于这季节目成功上线背后的呕心沥血之深有同感，千言万语或许可以汇成那句现在小红书上很火的话「谁懂这一季的含金量啊」。

严肃创作在当下国内的传播氛围注定是不吃香的，但是追求严肃创作的人和心好像从来都没少过，从这样的角度出发，知道这片土地上还有一群人正在创作这样的作品，还有一两个老板愿意给他们买单，本身就是一件很热血的事情。

聪明地主观

主观的反义词不是客观，而是没有观点。「兔子洞」是未知，「跳」是探求未知答案的方法，「跳」可能意味着失足跌倒摔个狗吃屎，也有可能因为纵身一跃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我想我这么多次推荐这档播客，也是因为被这两层表意所惊艳到吧。

这一点在这季节目中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事物并非非黑即白，表达当然也应该聪明地主观。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留意，佳勋在做旁白时的方法是值得借鉴的 —— 她通常只陈述自己总结的信息。无论是面对健美爱好者使用药品，还是学生购买电子烟这些换作短视频这种媒介应该前三秒就输出态度的选题，她都很聪明地将评判权交回给听众，这是一种很好的方法。

Nobody cares? Everybody cares, privately.

主观观点不一定要白纸黑字喊出来。如果我本身带着反对健美爱好者使用药品的观点去做内容，我就会把我输出的内容侧重在揭露违禁药品的交易链上，而不会渲染一位健美爱好者有多努力想站在领奖台上。也许听众有可能从中得出别的感受？这都无所谓，回想一下《跳进兔子洞》节目中时不时在片段结尾处的留白？我想这就是留给各位听众处理信息的缓冲带。

既然不存在完全的客观，何尝不把握好表达的机会，做一个有理有据、深思熟虑的主观人呢？

网络谜踪

「科技」，是当下对健美人士使用类固醇等药物的统一代名词，它和那句网络用语「科技与狠活」一样，被佳勋在第三季节目中多次提及。

对，科技，就是科技造福人类那个科技。

如果你也有收听 7 月 13 日发布的幕后节目，会发现当被主持人问及如何找到这些受访对象时，佳勋给出的方法一样也是依靠「科技」。

不过这里的「科技」并没有玩文字游戏，它就是最常规的网络搜索。\\佳勋和她的团队可以在和当事人零接触的前提下，将和主角相关的整个关系网扒出来，再制作成一个成熟的系列节目。\\ 也许是我太过学院太过老土，但不管你能否接受，当下就是几个人坐在电脑面前就能产出一档可能 20 年前需要一支顾问团队才能完成的节目的时代。实际上我相信当今绝大多数做视频、播客、文字内容的团队在前期调研阶段都是通过大量的「科技」手段来快速构建自己的框架，评估选题的价值，还没算上已经投入到实战中的各种 AI，「科技」实在是太方便了。

但这么容易就能摸清一个人的信息很难不令人后背发凉，我指的是除了隐私这种老生常谈的角度外，还有创作者这一角度。虚假信息泛滥、二次加工内容等等问题每时每刻都在考验着团队处理信息的能力。与此同时，还要兼顾内容质量、立意高低、制作水平这些创作者的本质工作。这样看来，「科技」其实并不怎么方便。

同样在幕后节目的最后，佳勋自己也发出了疑问：

你做完的时候，一方面我就是在想，他们到底有没有跟我说真话？就是我做的这些东西，到底靠不靠谱啊？尽管我们已经很努力地去尝试做三方信息交叉验证了，但我还是会想这个东西。

再一个就是，有些（和受访者的）关系确实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下去，就是有时候我想这个人删还是不删。

听着她抽丝剥茧还原如何找到受访对象的步骤时，我脑子里马上想到的是电影《网络谜踪》。试想一下，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的办公室里，《跳进兔子洞》播客制作组全体成员坐在电脑屏幕前眼球不停转动，指尖质问键盘，键盘质问电脑，电脑质问互联网。直到特写镜头定格在佳勋电脑屏幕上出现的 Paul 和壮壮的健身照片。这种爽感和就和当年看《聚焦》时一样，只不过一叠叠报纸和文件变成了一个个网页和电脑里的文件夹而已。

叫好到底还要不要叫座？

早在《跳进兔子洞》第三季还没出现前，我就有关注萝卜小短腿、鹿晨辉、张艺杰等健身运动视频博主，没想到能在《跳进兔子洞》的节目里听到鹿晨辉的名字，有种表里世界线收缩的不真实感。

和影视飓风的 Tim 提出的理论一样，播客也同样可以套用 HKRR 公式来创作。我认为类似《跳进兔子洞》这种以一个事件/现象为引子展开的专题节目，第一期主要是为了发挥 H（娱乐性） 和 R（节奏） 的效果。跟杨一在幕后节目中评价的一样，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很不知觉地就听到了很后的部分」，这季「完成度很高」，这跟《跳进兔子洞》一直给观众营造的听感是息息相关的。如果你听过 2022 年时这档播客节目的预告，一定会被那段带着悬疑俏皮感的配乐旋律吸引，再加上受访者关键声音内容的组合、佳勋标志性的介绍文案以及恰到好处的留白，「科班味」足够浓郁。

我不清楚这一季发布以来有没有达到收支平衡，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容乐观。但如果你是声动活泼的负责人，不妨这样想：别异想天开了，这种内容很大几率不可能为公司赚钱，甚至不能收回制作成本。七个月的制作时间也已经证明了公司对《跳进兔子洞》团队的信任和希望，我相信他们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很享受这次经历带来最根本的创作的快乐。与其以盈利为目标考核下一季的制作准许，不如将天平完全 All in 到叫好上，看看到底还能做出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

无独有偶，截至本期小报发布前，我在少数派上读到一篇 文章，对播客的发展表达了大相径庭的观点，值得在此引用：

不过呢，有一点很有趣：这些精英主播们，靠播客养活自己的很少，收入来源主要是自己的本职工作，或者从原来的本职工作转化而来的个人新生计 —— 那是主播之所以为精英的关键。

还是那句话，主播站在自身角度去表达没有什么不好，内容创作主观且相对自由。只是我个人站在播客推广的角度，单纯觉得这些精英节目不太能给播客这一小众事物 “拉新”，让播客快速扩圈，毕竟太高、太专业了。当然一位主播并不必背负扩大播客受众规模的沉重使命，我只是从旁观者角度简单分析一波（明明也在做自己的节目，叫旁观者好像也不对...）

我想可以引用李如一最近参加大内密谈 这期 节目的两段来解释：

相征：那这么说来， 所谓的美这个东西， 创造美本身是一个有阶层的事情咯？

李如一：我觉得创造美恰恰没有。去判断什么是美， 并且持有这种判断的话语权，这确实是有阶层的。而且我觉得任何从事创作的人确实是得有阶层性这个意识， 而且其实你的工作就是要去与这种东西战斗。做技术的人很喜欢问一句话：「谁有资格去判断什么是优质的内容？」这个答案永远就是你，是你自己，你应该去研磨自己的这个 sensibility（感性）, 让自己对这种判断能够有自信并且能够说服自己。

相征：但是现在的标准难道不是数据吗？所谓流量。

李如一：我觉得现在的标准确实是数据，但是这是我刚才说的那个现象的结果，就是说首先他放弃了自己去掌握这种判断什么是好内容的话语权，然后他让数据做了他的代理人，让他心安理得当然同时也可以赚很多钱，你从这个角度讨论的话其实这根本就不是美学的讨论。你说不是数据吗？ 是数据，是因为可以让他财富自由。OK, 没问题，你愿意财富自由，然后你获得了，很好，good for you。但是这不是一个美学方面的探讨， 不是在讨论审美。如果要讨论审美就要换一种（角度）， 必须把是否财富自由先抛到一边去。

……

李如一：我的意思就是说像「我毕竟要吃饭啊」这句话，它没有包含任何这种奇怪的用法，或者用一些什么 Pictogram（图示） 什么一些引语，为了规避审查，没有人审查这句话。但这句话背后所包含的意思其实是他没有真正地去仔细思考，也是一种类似肌肉抽搐式的反应。

……

相征：但他说出这样一句话之后，其实会让人很舒服，你懂我意思吗？

李如一：肌肉抽搐就像你打喷嚏一样，你打不出来就不舒服嘛。

相征：这句话已经搁在这里了，它貌似在表面的和平解决了很多问题，这事情就过去了。我们可以 move on（继续生活）, 去想别的好玩的或者不好玩的奇怪的事情就好了。你知道有的时候我试图跟人吃个饭，我就说你不觉得这个特别傻逼吗？然后很多人其实是不理我的。大家觉得「哎呀，想那么多干嘛？赚点钱吧！现在日子都不好过，赚点钱吧！」。

李如一：这其实完全是可以共存的，你可以继续赚钱的同时也想这些问题，其实不冲突吧。

爱听不听

那如果你是一名普通的播客听众，除了会说出一句「好贵」之外，还能怎么去理解这档播客呢？

这么说吧，在满大街叫嚣着的预制菜餐厅中，有一家不显眼的手工现做餐厅外驻足了一小群人。你观察他们，他们互不认识，但是都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对这家手工餐厅的出品津津乐道。这家餐厅的服务员不会跟你说大众点评签到送小吃，也没有适合拍照的打卡布置，更加看不到「XX排队王」这样的商品介绍字眼。食物被端上来，你甚至觉得它有点太正经太老土，不够「有网感」。

你真的不爱吃这种餐厅吗？

你当然可以不爱吃这种餐厅，不爱看这种视频，不爱听这种播客。

最后想尝试回答幕后节目中熊阿姨的疑问：「你的付出能不能匹配到你应得的影响力呢？」，不能是常态，因为判断影响力以及匹配程度的因素从来都不在创作者身上。绝大多数观众会跟随流行趋势、经济社会环境以及个人偏好走，但这丝毫不影响创作者对好作品渴求的信念。写文字如何，做视频如此，做播客也一样。

两年前刚聊中文播客时往往和「小众媒介」挂钩，如今仍然可以这样形容。视频作为传播媒介已经饱和，被商业切割得分崩离析的现状我想已经不用再去回顾，在我看来，播客的将来也很可能会这样。我想，与其急着重走视频的不归路，把观众、流量当成悬梁之剑，不如将视线收缩回到自己和这个媒介的关系上，也许能创作出更多好作品？如果播客创作者产出的内容与听众对内容的需求之间矛盾真的到了如此对立的地步，那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跳出来，将自己真空。

毕竟就和杨一说的一样，观众无情起来真的可以很无情，这种感觉我太明白了。但评判一个作品的好坏，创作者自己起码应该拥有最大决定权。

以上就是我脑袋里的怪东西第三十期的全部内容，目前不打算设定固定更新时间，想到就写。在这期间，我会积极收集人间点滴，下期再会。